第56章 惟將長夜終開眼2(2 / 3)

顏莘點頭起身,攬他入懷,由著他在懷裏痛哭失聲。

今日的話,她實是有揣測著問出的意味。然而至此,在她心裏,事情始末已全然清晰。

韓嫣胎死腹中之際,周遭伺候的宮侍太醫,全部都是吟竹的人。若說是他人插手,莫說別人,她第一個就不信。思量間,對上吟竹的眼神,瞧著他一味心虛躲閃,她便已經猜出了大概。

二人之間孰輕孰重,一念之間,她就已經分得清晰。然而縱然吟竹萬般不對,她也從來沒有動過半分心思,要為了韓嫣,傷害自己最在乎的人。

宮裏卻沒有省油的燈。對韓嫣短暫的同情和唏噓之後,從知情太醫的死,到皇帝的放手不查,不用太多時間,即便是莫璃、容千青等人,也都看出了個八九不離十。

她截得住事情,卻難卻悠悠之口。對韓嫣負疚之餘,她也一直在慎重考慮,到底該怎樣了解此事。

韓嫣看清事情始末,有苦難言。

他瞧得出她的心意。既然她無心保護自己,他便隻能自行其力。麵上佯裝不知,卻明裏暗裏想方設法,教她二人心生怨隙,終至疏離。

他不知道,顏莘明裏不說,暗地裏卻依舊派人細細查訪。半年多來,她知道了他曾以真相要挾太醫院醫正,調換了柳臻的日常用藥,卻致使他陰錯陽差地有了身孕。她也從丹珍那裏責問出,是他到鳳棲宮,透出了她瞞他佛像摔碎之事,使二人反目。更是推測出使顏汐溯發病的沉香,正是韓嫣回宮之後,在向各人回饋的禮物中混雜的。

吟竹冰雪剔透,年高位長。本不會受人掣肘。然而他看透了他總有著無嫡出皇女的要害,更是心心念念地縈著決不肯讓出這正夫之位。過分地在意皇位歸屬以及皇帝心意,風吹草動便會叫他猜疑心悸,驚恐不已。

顏莘兩相權較,也考慮了很多。一則在此事上,她待韓嫣已實屬不公。更重要的是,吟竹一向心高氣傲,若知她故意欺瞞了這麼久,便必然會生被愚弄之感,那樣才是傷害夫妻感情。

她權衡再三,才做出這樣息事寧人的決定。她尋了機會暗暗點醒韓嫣,告知他落胎見紅,實是紫檀混合了常年積蓄的七葉參毒素所致。

她覺得,既然自己已經姑息過一方,怕是隻有對韓嫣不再追究的這種平等補償,才可以平息各方的怨氣。

所以此刻,她難得的替懷裏被允許宣泄一切委屈的韓嫣輕輕拍著順氣,自己也長長地出了口氣。

夜深了。

吟竹斜倚在榻上,細數更漏遲遲,思量漫漫長夜。

除了文源閣,鳳棲宮其次冷清。主子無心,下麵人也沒什麼興致鋪展喧鬧。合宮隻圖著安安靜靜,熬過年關。

千古情字終無人躲得過。他又如何會不記得。

從剛嫁她那時起,便不知有過多少次,他一個人怔怔地立在她的窗外。

退去了上來問安的下人,阻住了要進去通報的宮侍,隻自己一個人,在一片溫暖的窗花外麵,一任殿內的低語纏綿,彌漫過自己的耳線。

任別人領略你的溫暖。心碎得不想去看。

這樣的日子……幾乎是他生活的每一天。

他常常想著,人在遇見會相守一生的人的時候,都會是什麼樣子的?

對他來說,那時候的一切,都像是在夢裏,虛無縹緲。既不可能,又不牢靠。

他從小就貴為郡主。後來做了太子君,又隨著妻主成為九五至尊而登上父儀天下的位子,在常人眼裏看來,怕是幸福得一塌糊塗了吧。

然而卻又有幾個人敢相信,早已看淡了世態炎涼的自己,曾經無數次地懷疑過,眼前所擁有的這一切,真的是自己作出的最好的抉擇麼?

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與她名正言順地做夫妻。

紅綃錦帕下無辜的自己,曾經的熱切希望與滿腹惆悵,隻為了能有朝一日,齊眉舉案、共剪西窗。

迷茫的光影流轉之中,隻記得那盈盈顧盼的笑靨,甜美得如同春日裏第一支綻放的花朵,不知顛倒了自己幾個輪回。

不經意間,你的一回眸,竟成就了我一世的真實。

也曾以為帝皇的愛情,永遠都隻是有心無力的淺短,情何以堪的飄渺。

在宮廷裏,男人們想的是永遠都是爭名奪利,千方百計的逢迎和占有。一切都隻是他們前進的工具。對權力的向往,叫人忌憚得不敢親近。

三年的賭氣任性,似拒還迎。

即便是有嚴格的宮規規製著,又即便是刻意地違背先太後的意旨,她的第一個女兒,她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要從做正君的自己而出。

為了那個叫合宮人恨之入骨、又早已煙消雲散的男人,她居然心切到叫一個賤籍出身的宮侍,險些爬到自己的頭上去。

他一度覺得,在她心裏,他甚至還比不上她那個朝朝暮暮地陪在身邊的通房一侍。

忠於選擇,卻並不意味著聽天由命。

他認識她時的確是發小。青梅竹馬的相處,他知道她一切過往、情趣,追求、喜好。

他認真地尋求可以讓兩顆心接近的途徑。他不惜手段,即使是放低身段去討好她身邊那些他原本看不上的人,他也毫不吝惜。

卻終於驚喜地發覺,他的虔誠,終於修成了正果。

她的神情真實,心思細膩。

她明白他的敏感、小氣;理解他的不安、癡迷。甚至是他對自信的缺失,驚懼以及狐疑,都牢牢地攥在她的手掌心裏。

錯以為自己隻是迷失在她的楚楚動人裏,卻不解她決絕中僅為他保留的那一處清晰。

情深處,軟玉溫香、你儂我儂,淡眉紅妝,琴瑟生香。

隻要是他希冀的,什麼都可以得到。隻要是他厭惡的,便就永遠都再見不到。

在別人的眉眼低垂之中,他可以雲淡風清地驕傲。

然而他卻不知。她始終在那樓閣中深藏著。複雜得如同這深宮裏數不盡的亭台樓榭,永生無法觸及。

煙雨樓台,環肥燕瘦。她記得三生石前一起篆刻名字的前世藍顏,記得盛世繁華中滿城的紛飛梨花,記得願來世一生月明的情緣,也記得聲聲幽幽的輕歎與憂愁中,研一世墨的人兒。

思量無言。隻能在默契的緘笑不語中,寂寞,相思。

然而沉淪過了,且又如何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