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惟將長夜終開眼2(3 / 3)

終於明白,生活就是這樣沒得選擇。

在眼前蒙上一塊紅布,以為就可以看得到幸福的顏色。

然而在骨子裏,連自己都清楚地知道,這有多麼不真實。

他清醒地知道,他受到賞識,成為這偌大皇宮裏的男主人,也絕非都是偶然。

他曾經也是皇族的特殊身份,沉靜的為人作風以及練達的處事態度,在這個需要充當家長角色的位子裏,完全可以扮演平息爭風吃醋、排解混亂無序的角色。

他有時候甚至有些不敢去想,這使自己可以醒目地出離於其他人的一切,難道便是她最初看上自己的原因?

然而因為期許了太久,那幸福對他來說,寶貴得叫人幾乎窒息。

所以他太看重這幸福,也太想牢牢地握住。

她情意綿綿,他也身懷龍種。一切都向著最美好的方向發展。

她從來沒有打擊過一次自己的傲氣和驕橫,也從來沒有責怪過自己沒有父儀天下的寬容之心,她隻是自有一種氣度,和自己,也永遠都是靈魂深處的默契。

他太期許,所以驚懼。太忐忑,便力不從心。

卻不知越是害怕,越是會失去。

沒有可以繼承皇位的嫡女,沒有她叫人可以放得下心來的承諾,他似乎失去了操縱自己命運的能力。

即便是她對此故意表現出來的漫不經心,或者是她言辭殷殷地向自己保證未來的儲君待自己不是親生也要勝似親生,也無法徹底安撫他那顆浮躁無助的心。

至情至性的背後,終將是命運的無情。

所以他不知該不該再容忍,在本來就不能足以叫自己安心的情況下,宮裏誕生新的皇女、成就新的勢力、構成新的威脅。

韓嫣不是討她喜歡的一種。他早已看得清。

他不比穩妥內斂的容千青,不比善良單純的柳臻,甚至都不比滿腹童心的洛謹。

他知道她不過是因溫敢言一事內疚,一時寬心答應了給韓嫣一個機會。為了她,他不敢輕慢,他調換了金華宮幾乎全部人手,打算全力以赴確保她的下一個孩子如期誕生。

然而就在這之間,卻發生了好多事情。

容千青兒女雙全、晉位為君;柳臻依舊被嗬護在文源閣;溫敢言的母親因兒子不死反升;甚至連冷淡到極致的洛謹,也近了她的身。

在主管的老太醫向自己稟明了韓嫣常年服用六葉參、與此時新加的調理藥物藥性相克,可能已經影響到胎兒;問是否該早日向皇帝稟明,墮下這一胎,才能保父體無恙之時,他猶豫了。

伺候的宮侍、太醫都是他的人。此時他若是同意落胎,所有人反而會疑心是他暗中搗鬼。若是不說,在看不見、也無據可查的情況下,才不會有任何責任。

況且這孩子原本就不能健康降生。

他原本並沒有冷情到非要斷絕韓嫣在原本就勢力紛生的後宮中,再分一杯羹的希望和可能。所以當不懂事的年輕太醫出頭證實落胎事出有因的那一霎那,他渾身冰涼。

他忐忑不安地聽她開口細問,也不得不暗地裏示意老太醫開口遮掩過去。

然而她意味深刻地看向自己,又單單僅喊了若韻轉身出去。

事後他有時也會笑自己輕率。她本身也是在這樣激烈競爭的皇族中生存下來的。她的父親,也曾經以或明或暗的手段,扼殺了每一個可以成為她的威脅的生命。

而深受他的潛移默化的自己,卻不知為何這般的心慈手軟。

夜夜噩夢,日日不安。

他認真地考慮過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也思量過事情最終的結果,才最終選擇了依舊緘默。

然而就如同之前以死亡終結的溫敢言。自以為聰明地做好了一切,卻不知道,自己每一步,都逃不過別人密切的關注。

結局出人意料,卻……在自己意料之中。

她果然什麼都清楚,也什麼都看得出。

她從沒有說過一次要徹查此事。甚至在自己麵前,連提都不會提起一句。

她那一如既往的關切,與往昔並無二致的深情,叫他幾乎忘記了,這曾經是自己做過的事。

他多希望,可以不提前事,花前月下,共度一生;可以不再執著,不離不棄,攜手老去。

然而自己膝下的缺失,注定了要親手打破自己一切的幻想,錘煉出無情的心腸,冷淡地看著這高牆閣瓦之中,男人們滿懷期望地前來,傷心絕望地逝去。

深宮中太多的爾虞我詐,不是善良和無爭可以抵禦的。深宮中,善良的人存活不了,也不存在。

有的時候,他也會恨她,恨她無情,恨她薄幸。恨她容忍恣肆桀驁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目中無人,恨她許願年輕乖巧的男孩兒日夜容留身邊侍立奉承,恨她遷升原本毫無希望的人垂涎皇位滿腹野心,甚至恨她在麵對別人的純清羞怯、崇拜希冀時,愛憐的眼神。

她不知道,她努力地平衡一切,盡可能地給每個人該得到的關心,卻恰恰是對他最無聲的傷害。

他要求證在她心中,他和她心心念念的柳臻,到底孰輕孰重。

他決定選擇激怒她,叫她抉擇,是要護著柳臻,不再顧及自己的感受;或是僅僅為了叫自己消弭怒氣,而將他驅離宮廷。

命運回轉,冥冥中竟然會錯了意。將柳臻送出宮,正恰恰保護了他,保護了他腹中的龍種。

也正是由此,他才慢慢明白,她早已什麼都懂。

四皇女的誕生,又一次加重了他心裏的陰霾。

他開始自暴自棄。與她毫無顧忌、沒有眉目高低地爭吵、疏離。他瘋狂地想要知道結局,想知道他做透了一切,她是否還肯珍惜自己,保護自己,不允許別人再傷害自己。

他其實不是不相信她愛,他也不認為她口口聲聲的承諾有多麼不堪。隻是在現實裏,他怕,怕隨著日歲月逝去,自己的青春不再;怕她縱然一如既往也難保不會在意別人的話語;甚至怕有朝一日,一夢醒來,她人已不在。

多少個夜晚,他孤枕難眠。渴望一轉眼,她就能夠出現在自己身旁,笑意盈盈,滿眼關愛。

他知道這是奢求,卻不說她朝事繁忙,夜裏短眠,但就她那麼多的侍君,又怎麼可能不厭倦自己這張早已看慣了的臉,隨著歲月的逝去,額上角紋輕現。

直到淚水沾濕枕畔,直到幾乎忍不住出聲嗚咽,他才不得不強行壓製下自己心裏的紛雜情緒,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