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千青在浮碧宮外殿的廊下立著。隻盯著磨磚細砌的清水牆麵上,用彩色石片鑲貼的冰裂台明。
比起鳳棲宮洞天府第一般的莊嚴富麗,浮碧宮的景致另有獨到之處。最貴便是從細微末節處見功夫。尤其一反宮內朱紅粉飾定式的呆板,處處都是清新愜意。
當初能得這處宮殿去,怕也隻有貴侍君。
此刻,迎過來的宮侍並不與他說話,隻低了頭在前麵帶路,到了內殿門口,便自躬身退下。
他看著裏外的人來來往往,步履輕巧,一句言語也無。便不由驚歎著自打顏莘過來住了好些日子,貴侍君禦下的功夫,愈加講究了。
內殿。
莫璃在一桌雅致的果品茗點中輕輕撥了幾下,拈起一塊瞧了瞧,卻也並不品,隻頭也不抬地道,“勞煩了你,最近總過來看我。”
“叔叔哪裏話。”容千青看著他身後一柱輕煙飄散著幽香,麵上有些訕然,隻陪笑道,“叔叔於公,是我尊長;於私,又是前輩。侄子本就該常來問安的。”
“這才幾年呢。”莫璃與他說話也一向不見外。此時抬眼,並不看他,卻頗有些感慨歲月飛逝的意味,悠悠道,“你也眼瞅著爬上了二品君位。與我比肩,不過是個時日的事情。皇上又喜歡得緊。還跟我客套些什麼。”
礙於理情,容千青不得不常過來請安說話。縱然每每頗為頭疼,卻也強著自己頻繁來往。此刻聽他說話雖是隨和得多,卻依舊字裏話間的淩厲與刻薄。
他尋思著該問的問了後,還是話不能多說,人亦不能久留。便又笑了道,“您又笑話侄子呢。皇上先前還不是在您這兒住了那麼多時日麼。”
他打量著他聽這話會高興。果然莫璃笑看他一眼,輕“嗯”了一聲,道,“坐吧。”
容千青謝了座,又謝過宮侍上來的茶。略一躊躇,便直切主題道,“叔叔是自家人,侄子也不跟您欺瞞。叔叔該知道,皇上這幾日,正在打算給柳昭林遷出去。”
莫璃原是在屋裏慢慢踱著的,聽了此話倏然止步,心裏一動,麵上卻並無表現。待轉回椅子坐下,才道,“有這事兒……”
“皇上打算給柳昭林冊個卿位。”
容千青向他透這話之前,便猜得到他多少有些意外。此時謹慎道,“現下還未動,不過是因為還沒想好封號。”
莫璃略緊了緊眉頭。
柳臻的女兒一出世,便叫宮裏好些人憑空又多了份煩心事。莫璃在文源閣雖然有眼線,話裏話外是瞞不過他的。但顏莘的心意,若是容千青不過來透,他也知道不了。然而這原本也是他考慮過的事情,所以不用多久,他心裏便回過味兒來,麵上卻依舊沒有半分表情,隻淡道,“他是有功的。合該得一宮主位。”
他又想起了什麼,卻笑笑,道,“再說你當初……”
容千青知他要提的正是自己父憑子貴,一路爬上了君位的事情。他便忙了打岔笑道,“柳昭林中皇上的意,自打進宮,便一直守在皇上身邊。侄兒哪敢攀比。”
莫璃知他不想多說,隻識趣笑笑,不再說話。
誰料容千青又引了話題,琢磨著道,“不過侄兒倒是奇怪。先前柳昭林摔碎鳳棲宮佛像的事兒,除了當事幾人,侄兒也隻跟您提過。卻又是如何傳到皇後耳朵裏的。”
莫璃知他已曉得大概,此刻不過是來試探自己心意,便道,“這等事情。我哪裏知道。”
容千青不甘心,又道,“宮裏有人暗傳……是韓華儀……”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莫璃已知他心意,打斷他話,卻薄薄地挖苦道,“你這麼聰明的人都瞧不明白,我們又如何能知曉。”
容千青見他不肯多說,也無法強求,隻得和他又聊了些家常,玩笑了幾句,才辭別退去。
見容千青走遠了,冬兒斟了杯暖茶,送到莫璃手邊,陪笑道,“端侍君今兒的話,可真是句句都掂量人。主子好大量,竟也沒和他一般見識。”
“不過他這些日子跑得倒勤。”他看著莫璃接過了茶水暖手,又道,“也不知是什麼心思。”
“宮裏的人,都打量著皇上快要廢後了。”莫璃歎了口氣,道,“他是皇後一手扶上來的,如今風轉了向,怎麼能不緊張。”
“皇上……真要廢後?”這話冬兒也沒少聽說,此刻忍不住便想問個究竟。
“這事兒啊,想都別想。”莫璃抿了一口茶水,隻輕笑搖頭,淡淡一句道。
冬兒見他不想細細解釋,便隻得點頭,卻又道,“可端侍君故意提起柳昭林的事兒……”
“他倒也不是拿這事兒成心來漚我,不過是來探我口風的。”莫璃笑笑,思忖了卻又道,“算他還有些良心。沒惦記著問出來皇後若是倒了,這皇嗣該是誰。”
見冬兒有些不明就裏,他便又笑道,“你別是以為,他就是話麵兒上那些意思?”
“我實話跟你說了吧。”見他好奇,他低頭吹了吹茶杯裏的浮茶,耐了性子解釋道,“你覺得皇後跟皇上鬥氣,便就僅僅為了那麼一尊佛像?”
瞧著冬兒“難道不是麼”的表情,他又道,“宮裏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是不明白怎麼回事兒的。”
“不說別的。隻韓嫣那事兒。別說皇上,誰個不是心裏明鏡兒似的。”
莫璃輕輕啜了一口手裏抱著的暖茶,卻好像知道冬兒要問什麼,雲淡風輕的口氣道,“當時整個宮裏能近他身兒的,左右都是皇後的人。不是他,又會是誰。”
冬兒一愣,道,“皇後……膽量果然不小。”
“皇後自然也是清楚的。為這種程度的事情,皇上不可能跟他翻臉。若是沒把握,他也做不出這種事來。”莫璃短歎口氣,又道,“在這深宮大院,什麼東西可靠?還不是有條龍脈要緊?敢絕了人家的後,也僅就他罷。換了別人,遇上這種事情,皇上還不扒了那人的皮?”
“那……”冬兒想了想,又道問,“既然韓華儀已經知道了是皇後做的,又為什麼不去找皇上說個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