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殿下,”他右手握拳貼胸,傾身行了個分毫不差的軍禮。“我們為您準備了一乘鳳轎以及出席國宴的冠服霞帔。兩名隨轎宮女會在前往奉天殿的路上侍候您更衣。至於二位將軍,請移步天相殿側廂,你們的朝服已經派侍從送過去了。”
兩天後,忠武王府。
“大人,以應龍之見,您應該先好生歇息數日再來視理國事。”陳應龍指揮著侍從把十多箱貼著朱封的文件抬進書房,在地毯上分門別類逐一壘起小山。“畢竟,整整一個帝國在等著您哪。”
蕭弈天隻是報以一聲苦笑,“兩年,離開北京整整兩年。你看,錯過的快都堆成山了。”
“那您也用不著趕這一時。確實,大學士和議政院這兩年做了不少事,然而帝國的核心權力仍然對您保持著絕對的忠誠。無論講威望、實權還是人心,您都是不可動搖的至高領袖。”陳應龍頓了片刻,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說道:“自打從西洋回來,您比以前著急多了。”
“向來如此。”首相拿起一張簡報隨意翻了翻,“不急不行啊。今日的帝國乃是曠古未有的盛世,南北東西皆有數萬裏之幅。從北京到新幽州,近兩百個府一千三百個縣的治理之下生活著一萬五千萬黎民百姓。哪怕任何一點差池被這麼一放大,後果都是難以想象的。”
“我們可以慢慢來,大人。您才不過二十六歲,還有好幾十年的時間來精心打造一個永恒帝國。”
“不,沒有。”首相搖搖頭放下手裏的檔案,話音中略帶幾分失落。“沒有永恒的帝國。”
“大人?”
“算了,還是說點別的吧……應龍,之前我讓你找來的這些檔案,關於龍淵閣的——”他指了指桌邊的厚厚一遝泛黃的文件,“從洪武初年到正德中葉一共五十多卷,我昨天全都看過了一遍。有意思的是,絕大部分紀錄集中在洪武、永樂、天順、正德四朝,餘者寥寥無幾,至於正德以後則完全不見於皇家檔案。”
“我不明白。”禦衛隊首領道:“我們搜遍了所有檔案庫,直到最後才從皇史宬的密室金匱中翻出了這些絕密文件。缺失的部分隻要還在北京,禦衛隊就絕不會找不到。”
“別緊張,應龍。我相信你已經拿到了全部的文件,龍淵閣是一個潛藏了兩百多年的秘密,就算帝國皇帝也未必個個都知道。然而缺失也不是沒有——”蕭弈天隨手翻開一冊卷宗,指著防蠹紙頁下角暗紅色的頁碼,“看,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人查閱過這些文件,幾乎每本上麵都有被撕走的缺頁。”
“這可就難辦了。”
“已經沒關係了。”蕭弈天手按卷冊往前一推,滿不在乎地朝陳應龍擺擺手。“拿到院子裏去,燒掉,一頁不剩。”
“大人?”
“曆史隻需要記載一個偉大帝國複興的光輝,那些發生在陰影下的故事就讓它們永遠不見天日吧。”蕭弈天答道:“或許有不少人聽說過龍淵閣的傳聞,然而真相遠比流言更難以置信。應龍,把這些文件立刻銷毀掉,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個本不該存在的秘密。”
陳應龍麵無表情地一點頭,從侍從手裏接過一個藤筐,把龍淵閣密檔一本本放了進去。“我會親自殘燒這些文件,確保片紙隻字都不會留下。”
“正是如此。不過,這並不是我召喚你前來的唯一原因。”首相從桌上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然後作個手勢示意陳應龍在書桌對麵坐下。“先前設立議政院,為的是廣開言路兼聽則明。可我沒想到的是,六大學士攝政期間對議政院過於倚重,從最初單純的資政建言發展到現在直接參與議定國策。甚至,已經有人私下對我提起趙宋黨爭的典故。”
“朋黨總是在所難免的,大人。”陳應龍難得地笑了笑,“這可不是讀書人的空談清議,他們來自不同的階層,從軍官、商賈、士紳到庶民,人人都希望為自己的利益多說幾句話。”
“那麼我猜最先開始抱團結黨的一定是那些軍隊背景的議政員們吧,畢竟團結與服從是軍人的天性。”
“正是如此。”陳應龍答道:“軍方很快意識到與說服固執己見的內閣大學士們相比,利用議政院維持軍隊的優先地位是一個更有效的途徑。萬曆十六年初通過的兩項議案向帝**隊追加了五百五十萬銀元的軍費,還為近衛軍擴編了兩個師的番號。泰西戰爭結束之後,戶部已有意大幅削減軍費開支,而軍方議員則拿出了新的戰爭計劃來作為回應。”
“新的戰爭計劃?對哪裏?”
“九邊軍代表主張兵出肅州,會同羅刹、韃靼、吐魯番等屬**隊攻打葉爾羌汗國。通過設立宣慰司和若幹移民屯墾區的方式控製這一地區,把穆斯林聯盟的勢力逐回蔥嶺之外。而另一份提案則建議帝**隊介入安南的黎莫內戰,通過扶植傀儡和大規模移民實現對安南地區乃至整個南洋的有效控製。”
“都是曠日持久的低強度戰爭,伸手要錢的最佳選擇。”蕭弈天笑著哼了一聲,“繼續。”
“然而議政院裏反對的聲音也很高。”陳應龍說道:“南洋盛產丁香、胡椒、砂糖、烏木、象牙等眾多名貴物產。議員們擔心,帝**隊一旦進駐南洋諸國便有可能借軍管的名義把貿易特權交給少數與軍方關係密切的財團。比如……名聲最為顯赫的海泓商業協會和瓦爾基裏雅商業協會。要是南洋貿易被它們所壟斷——”
“從泉州到廣州,不知會有多少海商私販要因此破產。”蕭弈天接口道。“南方的工商貿易已經大部分落到壟斷財團手中,而內陸行省的土地兼並也愈演愈烈。或許要不了幾十年時間整個帝國……乃至世界的財富就要彙集到幾個大財團手中。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唉,還是讓時間來證明吧。”
“那麼,我們繼續靜觀其變嗎?”
“正是如此。另外,應龍,替我安排一場……秘密探訪。時間就定在……三日之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