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做好迎接準備。”吳若秋就像一直等著這句話似的,一下子來足了精神,手舉著號旗對禮部官員連連下令。“派人再探。大軍至兩裏外,放禮炮七響並五色大花炮十二枚,奏《眷皇明曲》;望人馬來時,各炮齊放,奏《武成之曲》。”
禮官們快步向各處走去,兵部侍郎於慶豐來到吳若秋身邊。“吳侍郎,禮學並不是我熟悉的領域,然而……《武成之曲》?作為凱樂這似乎有些逾製吧。”
“逾製?別逗了。我的於大人。”禮部侍郎朝神樂觀提點打了幾個手勢,後者立刻指揮提著花瓣籃的道童們沿路兩旁一字排開。“倘若換一個人,不合禮數的沒有十處也有八處。可對那位大人來說,既無舊例可循,也就無謂什麼逾製了。”
“報!大軍將至城外二裏!”
“好了,玩笑下次再開吧。”吳若秋拍拍手,提高聲音喊道:“鳴炮!奏樂!”
鼓號之聲赫赫大起。在禮炮低沉的轟鳴聲中,內府禦造的花炮接連升空,璀璨奪目的五彩煙火把深秋碧空映得分外絢麗。待一曲《眷皇明》奏罷,南邊的大道盡頭隱約現出招展旌旗,不一時四列鐵騎並驅而至。吳若秋張目眺去。但見為首一人皂甲驪馬,緩韁行於銀浮屠頂三簷黑羅傘蓋之下,正是帝國首相、忠武王蕭弈天。在他的右邊,颯玥郡主李華梅身披猩猩紅織錦鬥篷,騎一匹紫騮駿駒,腰間懸著把鑲金嵌鑽的土耳其彎刀。兩人身後,蕩寇將軍龍興漢與高麗將軍尹成浩披甲佩劍,率領禦衛騎兵沉默而威嚴地隨行其後。
六位大學士迎麵走上前去,帶著發自內心的恭敬一同深彎下腰。“我等率京師百官恭迎殿下凱旋回朝。”
按官職品階站成方隊的兩千京官一起鞠躬行禮,赤羅朝服組成的紅色海洋如浪濤般翻滾起來。“恭迎忠武王殿下凱旋回朝!”
首相從馬背上高高地俯視著他們,“若秋?”
“都準備妥當了。”禮部侍郎立刻答道:“請大人自率禦衛親兵入永定門,大軍於城外就地紮營設宴慶賀,凡西征將士各犒肉二斤酒一升,賚銀十兩。待明日,請大人齎表獻捷於廟社,傳諭諸司大赦天下。”
“很好,”蕭弈天點點頭,抬手往前用力一揮,“隨我入城。”
從永定門到大明門,禦道兩旁早已掛滿花燈彩旗,成千上萬的京師市民擁擠在衛戍軍組成的警戒線後麵,朝著凱旋的將士們拚命揮手歡呼。頭戴紅巾的鑼鼓手赤著上身,奮力揮動手中包著紅布的木槌,如火的熱情蓋過了晚秋的涼意。
“真是遺憾。”蕭弈天輕聲說道,“如此宏大的一場凱旋式上,我們卻沒法讓百姓看到成行的俘虜和滿載的戰利品,辜負了人們的一腔熱忱。從泰西到北京,路途實在太過遙遠,西征軍隻能把俘虜就地遣散,把戰利品變賣折成現銀。”
“大人您多慮了。”騎隨在旁的於慶豐答道,“就在一個月前,俄羅斯國使兼新任伊爾庫茨克總督葉甫根尼.舍列梅捷夫伯爵來朝獻表稱臣,貢上虎狐貂熊等各色毛皮約兩萬張。陛下龍顏大悅,下詔擇其上品分賞文武百官,餘者沽於市曹,得米麵十萬餘石分贈京師軍民;又命禮部督鑄三寸駝紐鍍金銀印一枚,曰‘羅刹國王之印’。並錢糧布帛十二萬回賜俄使。”
“唔,吾皇聖明。”明知這必是內閣代擬的詔旨,蕭弈天隻是心照不宣地勾起嘴角,“那麼,我們的偉大帝國統治者呢?”
“聖駕已臨天相廣場迎候大人。”
蕭弈天未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中正不倚地挺胸昂首直視前方,如一尊線條剛直的青銅塑像坦然麵對著讚頌與歡呼。在他麵前,一度象征著至高皇權的大明門早已敞開,禦衛鐵騎邁著輕快的馬步,威嚴而優雅地穿過皇家不容侵犯的神聖禦道,從城門石獅旁的下馬碑前不作半分停留地飛越而過。
大明門後便是天相廣場,萬曆皇帝朱翊鈞的聖駕所在。
龍興漢一聲呼哨,禦衛騎兵一同收韁駐馬,鋼鐵的洪流轉眼間在廣場盡頭凝固成齊整如削的方陣。颯玥郡主與兩位將軍也都翻身下馬,唯有帝國首相信馬由韁不緊不慢地趨近廣場中央,直到皇帝麵前十餘步才猛一拉韁繩。那匹雄駿非凡的純黑色戰馬發出一聲不耐煩的長嘶高高立起,仿佛是對未能盡興馳騁表示著不滿。
比傲慢更為難堪的是無動於衷。朱翊鈞飛快地瞥了一眼左右的錦衣侍衛,他們的臉上無不是一副理所當然的平靜。誰是真正的主子,誰是傀儡戲中的孤家寡人,宮裏朝中人人自明。皇帝沉默了片刻,終於屈從地往前邁了一步,臉上掛笑地抬起雙手:“愛卿辛苦了。”
蕭弈天在馬背上略一彎腰作應,然後翻身跳了下來,在朱翊鈞麵前單膝跪地。左右兩名禦衛隊士兵分別呈上墊著殷紅天鵝絨的漆盤,裏麵各有一卷金葉表文。“天眷皇明,內治外安,威加七海,德被萬邦。西洋有狄,曰俄羅斯、曰鄂圖曼,凶蠻不化恃遠負險,妄以螢燭之微爭輝於日月之浩。餘奉皇命以征泰西,宣王章以教異域,天兵所向旌指披靡,敵虜望塵倉皇逃遁。彼雖眾百萬,豈可當吾王師一擊?已而昭德揚威,逆夷懾服,各獻降表,頓首稱臣……”
又是一場偉大的勝利。自從這個人的名字第一次在朝堂上出現,勝利就與他如影隨形。征服、榮耀、財富,重重光環的照耀讓一個六萬裏外的鄉下小軍閥也能恍若神祇,得以淩駕皇家的威儀。朱翊鈞幾不可察地蠕了蠕嘴唇,往前兩個大步將朱紅袍袖覆上黑鐵玄鎧,略一用力攙著首相站起身來。他圓滑地笑著,“愛卿忠君愛國屢建不世奇功,堪為大明臣工表率。寡人已著光祿寺在奉天殿設下凱旋大宴,邀群臣百官共為愛卿慶功。”
“臣蒙陛下厚恩,肝腦塗地在所不辭。”蕭弈天麵無表情地點一點頭,半推半就地隨皇帝登上禦輦。掌管鹵簿儀仗的錦衣衛軍官一聲號令,護衛著輿駕往北朝奉天殿而去。與此同時另一名錦衣衛向李華梅等人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