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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過世,使我對老人產生了很深的感情,他們的生命就像吊在枯枝上的葉子,經不起一陣微風。
朝朝有一個一百多歲的姥姥,我每天去看她,就像以前每天放學為外婆倒一杯水。
她喜歡摸我的額頭,伸著枯瘦的手,上麵長滿了老年斑。她說我將來一定會富貴,因為額發生得上。我相信她的話,人們說過了一百歲的老人家就成了半仙。
我常幫她理頭發,紮頭巾,後來她隻要我一個人梳頭。
春天,姥姥說想吃桑椹,我不會爬樹,在樹下鋪一塊塑料布,再用磚頭打。忙了半天,隻有四顆落在塑料布上,其他的都掉在泥地裏。
十四歲的小姑娘,剛剛開始泛紅的麵孔,躬著身子在樹下跑來跑去,旁邊一地綠色的亂葉和紫色的桑椹。這就是當時的情景。
冬天是農民最悠閑的季節,許多算命查八字的先生下鄉做生意。
農家人是最喜歡算命的。貧窮的人乞求富貴,又沒有致富的途徑,前半生過得清貧,希望後半生有命中注定的財運,待在家裏也有大疊的鈔票砸到頭上來,或者不是真的盼望,隻聽別人嘴上說說,自己順便在暖洋洋的冬日底下做一個關於富貴的夢,也就滿足了。
我和朝朝把姥姥搬到門口去曬太陽,正好一對盲人夫婦經過,姥姥叫住他們,她說算命就要請這種雙眼都瞎了的先生,他們全靠摸和聞來判斷一個人的身份,可見是有靈性了,那種半瞎的先生最可惡,借著一點殘疾出來騙錢。
先給朝朝算,說他一切都好,隻是不能娶東邊的女子為妻,連念頭也不能有。圍觀的大人都笑起來說:那朝朝不能娶阿燃了,今天晚上準會蒙在被子裏哭。
接著給我算,說我空生了一身的聰明,全是用來受苦的。姥姥怪他們算得不靈,說我天庭飽滿,雙目清澈,耳垂豐厚,是個福相。瞎婆婆撩起我右側的頭發說:她臉上有一顆滴淚痣,將來會越長越大,這一點就是破相,她這輩子是要泡在眼淚裏過的。
我把姥姥的梳裝盒捧出來,仔細一照,右臉上果然有一顆細沙大小的新痣。
當天晚上,我在大廳裏照顧姥姥洗腳時突然停電了,我到廚房去摸火柴,遠遠聽見一聲悶響,跑回來時電燈又亮了,舅舅舅媽早圍了上來,姥姥躺在腳盆邊,已經去了。
葬禮很隆重,房子裏、穀場上擺滿了桌子,總有四五十張,大人忙得團團轉,我和朝朝幫著做紙花和手杖,親戚們輪流守欞,我們靠在穀場裏的草堆下跟著熬夜,白色的紙花和手杖堆成小山的形狀。
以後的日子過得飛快,毫無內容,初中畢業後我無心向學,隨便投考了一所藝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