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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自習之前有一個半小時可以自由地選擇電視節目,正好是兩集連續劇的時間,一部瓊瑤阿姨的戲在熱播,不知道片名,一個摔斷了腿的舞蹈演員經常把自己的假腿卸下來把玩,頗為變態,每當我眼角的餘光不小心掃到一兩個鏡頭,胃裏的食物就要往上冒一冒,看到其他人專心致誌甚至熱淚盈眶的樣子,又不忍心提出換頻道的要求,就算是壯著膽子提了,也隻能得到一通白眼加唾沫。
在我忍受了將近二十集的時候,其實我挺關心這部片子的進度,隻有等它播完了才有機會看到其它的好片,且片頭片尾曲也頗為動聽,我可以根據聽片頭片尾曲的次數來計算集數,這可能是本片唯一可取之處,許茹芸清澈飄忽的唱腔扣人心弦:我有一簾幽夢,茫茫人海誰與共……歌聲嘎然而止,一幅漫天飛雪的畫麵出現在屏幕上,昊靈持著遙控器站在一片噓聲中。
不出所料,圍在電視機前的同學都盡可能展現出更多的白眼球,可惜昊靈背對她們站著,把眼珠翻出來也是白費勁。
人群發出極為不滿的埋怨聲,有人開始搶奪遙控板。昊靈把遙控板舉過頭頂,一本正經地說:“我到各個班走了一趟,凡是男生比較多的班級都在看《賀蘭雪》,而女生多的班級都在看濫言情片,這是為什麼,難道隻有男生願意學著做英雄,女生就永遠顧影自憐?”昊靈說話時公事公辦的樣子確實比較有說服力,想必為了換個頻道她也是蓄謀已久了,居然編出一套這麼堂皇的道理。
雖然看曆史劇的人不一定成為英雄,看言情片的人也不一定成為情聖,但是衝著她花了近二十集的時間才捉摸出來的理由,怎麼地也要支持一下。我高舉雙手站起來說:“我喜歡英雄。”柏柏被誤導,也站起來說:“我喜歡《天龍八部》中的喬峰,英雄中的英雄。”昊靈跳起來跟我們握手,連呼知已。
人群罵罵咧咧地散開,昊靈搬個凳子在我身邊坐下來。看了十幾分鍾,我也被西夏王的聰明勇猛深深吸引住了,他才華橫溢,野心勃勃,行事果斷而從容不迫,西夏在其領導之下迅速地龐大起來,那樣的發展速度確實是可怕的,難怪當朝統治者會感到岌岌可危。可惜這麼美麗繁榮的國度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我心生感慨,眼睛有點熱熱地。昊靈早在一邊抹開了眼淚。兩個人無意中對視上了,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看完電視之後昊靈強行跟我的同桌交換了座位,晚自習課上我們一直把頭埋在桌子下小聲交談,她說起《紅樓夢》中的賈探春,《簡·愛》中的簡,《荊棘鳥》中在德羅海達策馬揚鞭的梅吉……總的來說,昊靈喜歡獨立自強的女性形象,她說不管身處什麼樣的困境,她都會把命運握在自己的手心裏。在以後的人生裏她也確實是這樣做的,雖然身受貧窮勞累欺辱,她對自己笑著,並且確信當下的生活就是最好的。
那天我們聊了一個通宵。昊靈穿著寬大的短袖牛仔服,緊身牛仔褲,瀟灑地盤腿坐在水泥築成的乒乓球台上,我穿著火焰色裹裙側身坐在石凳子上,一直仰著頭看她,生怕錯過了一個生動的表情,脖子因此疼了好幾天。
夏天的夜晚特別短,隻談了幾本書和幾部電視劇天就亮了。晨號響起時,昊靈湊過身子來擁抱我,她手腳冰涼,頭發衣服裏散發著隔夜的宿氣。我扶著她的肩膀站起來,晨風一卷掀起我的裹裙,開叉的地方露出大腿的根部,我驚慌地伸手按住,旁邊傳來不懷好意的笑聲,昊靈瞪一眼那些幸災樂禍的眼睛,從出入證上取下一枚回形針,蹲下來幫我別在裙叉上。我低下頭看見她漆黑的頭發從頭頂流泄到腰部,依著身體的態勢形成曲線,她柔軟的臉頰偶爾擦在我腿上,冰冷而潮濕。
我跟昊靈熟稔起來,讀同一本書,唱同一首歌,吃飯時要了不同的菜分著吃,一方外出另一方必定會自願地陪同……她喜歡把我看作柔弱的,以塑造自己聰明瀟灑敏捷強幹的形象。
昊靈在某些方麵也是勢力的,她最看不起沒有氣魄的男人,不止一次勸我和唐唐分手,說他畏畏縮縮,沒有一點擔待的樣子。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隻希望擁有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誰都知道他是屬於我的,沒有紛爭和猜疑,無聲無息地相對一輩子。
在那個陰雨綿綿的星期五到來之前,我是一直這樣確信著的:唐唐是一個毫無出眾之處的男孩,他用普普通通的眼光看著我,在他的眼裏我也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兩個人都生不出什麼變故。然而生活很快給了我狠狠一擊,徹底粉碎了這個自以為是的關於永恒的美夢。
夏天是很少下那種菲菲細雨的,天氣出乎意外的涼,我穿著長袖黑T恤,撐著黑傘,剛洗的頭發隨意散在肩上,有點亂。唐唐說我打扮得跟個巫婆樣的,寬大的長柄黑傘活象一隻黑色的黴蘑菇,他喜歡那種撐透明玻璃傘的女孩,永遠穿著粉紅色。
唐唐接過雨傘遞上一塊巧克力麵包,十六七歲時我是那種吃不胖的小孩,放肆地吃許多高熱量的食物,巧克力和奶油蛋糕是最愛。現在更是控製不住地瘦下去,但是口味已經偏向清淡了,不吃油膩的食物,基本吃素,身上帶著植物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