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尋的淚在他的字跡上洇開,一朵一朵碩大的陰影。

不能說,他有那麼多的話想和她說,可是,不能說,所以他又一次不告而別,他擔心的,就是她今天這樣的痛苦無助,哀傷軟弱。

剛才Linda的話在耳邊:“從醫學的判斷上來看,他的時間的確是不多了,但是,良好的心理是應對一切人生苦難的良藥,我想,如果你有足夠大的力量,他陪在你身邊的時間,一點可以延長。”

何尋擦幹眼淚,在他的長睫毛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以後的每個日子,她都不會再讓他一個人。

所以,不能哭。

“湛喬,你一定可以陪我,很長很長。”

保健中心的設施很人性化,房間本身就配備好供家屬陪伴的折疊床,何尋蜷在上麵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自己身上已經蓋了一條杯子。

方湛喬斜靠在枕頭上看書,陽光從落地窗裏透進來,有細細密密的微塵浮動,他的臉龐籠在在茸茸的光圈裏,似乎有了鮮亮而生動的色澤。

何尋下了床:“湛喬,你怎麼樣?”

他合上書本:“醒了?”

何尋在他的身旁坐下,環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膛上。

他輕撫著她的頭發:“把你嚇著了吧。”

何尋沒有隱瞞:“嗯,有一點,不過還好。”

方湛喬看看窗外,突然說了句:“天氣好像越來越冷了呢。”

何尋不以為意:“嗯,冬天嘛,反正我衣服都帶夠了。”

他笑了笑,似乎想說什麼,但隻是輕撫著她的背,把她往懷裏攏得更緊。

三天後,方湛喬可以下床,何尋陪著他在湖邊散步。

這裏的病人不多,醫護病友彼此都很熟稔,見到他都會打招呼:“喲,小方,你愛人來陪你啦!”

好像都特別替他高興,他也微笑著回應:“嗯。”

每次聽到,何尋心裏到鼻腔都會發酸:如果她沒有找到他,他一個人,該是多麼的孤單!

手裏就會不自覺地把他的掌心,握得更緊些。

這裏的生活並不似想象中的愁雲慘淡死氣沉沉,天氣好的早晨,Linda的兒子,那個可愛的混血小男孩會來找方湛喬教他騎車,方湛喬體力好的時候,也會讓何尋把車推下去和他比賽。

下午的時候會有幾個中年病友來找方湛喬打橋牌,而那個羅教授已經準備好了所有的配件,天天熱情高漲地來向方湛喬討教拚裝技術。

聖誕夜的時候,按照美國人的習俗,這裏居然還有一個相當隆重的舞會。

餐廳中心放了一棵纏滿彩燈的聖誕樹,燈光五彩閃耀,有伴舞的音樂響起。

“女士,可以請你跳支舞嗎?”方湛喬問何尋。

何尋很遺憾,她樂感極差,自然也不會跳舞。

“可是……我不會……”

“你隻要跟著我就行了。”方湛喬把他從座位上輕輕拉起來。

他帶著她輕緩而有節奏的邁步,絲毫不在意她隔三差五踩上去的一腳,何尋漸漸放鬆下來,和他的步子找到了默契。

不知道什麼時候,舞池裏隻剩了他們,燈光幽暗而綺麗,他們的身影五彩流傳,燈光師特地把一道追光打在他們身上,白色純淨的光芒仿佛從天而降,他們又被映得通體生光,仿佛馬上就可以幻化出羽翼。

有掌聲響起,在淺淺的樂聲與人語中,何尋突然感覺到一種寧謐的滿足。

任何時候的快樂,都可以得到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