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離開的時候，莫亭是醒著的。
她在暮色漸沉裏看著他穿衣，換鞋，關門，仿佛一出被按了慢進鍵的無聲電影。緩慢眨動眼眸，除了呼吸，腦中唯有虛無的空白。
不記得在萬籟俱寂的黑暗中躺了多久，莫亭轉了轉眼珠子，一下不記得自己在哪，身體輕飄飄的像是浮在雲端，有涼颼颼的風肆虐。
直到樓下有車子駛過的聲音，一閃而過的亮白燈光，很刺眼，莫亭不自覺地瑟縮，把自己蜷成更緊的一團。被窩裏早就是冰涼一片。
門口有了響動，腳步聲徘徊許久，然後有人敲門。
“咚咚，咚咚咚！”砸碎一室厚重的寂靜。
大概因為沒人應，架勢改敲為砸。“哐，哐哐，哐哐哐！”
莫亭徹底朦朧中醒來，俯身摸到榻邊的一隻拖鞋往門口扔。“砰”的一聲之後，世界安靜了。
“小二，小二。”
門外的是何許，確定裏麵的人還安全無虞，籲了長長一口氣。被歐陽從小萊的床上拖起來的何許先是一臉欲求不滿，聽歐陽講完事情大概始末喘著氣就跑來了。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身行頭，夾棉睡衣睡褲，再加一雙棉拖鞋。
“歐陽，這爛攤子看你怎麼收拾！”掛電話前，何許衝那頭的人吼了一句，然後就撂了。
“哎，小二，放我進去唄，快凍成冰塊了。”冷，真冷，不是開玩笑，何許跺著腳，搓著手，一蹦一跳的。
“活該。”一回頭，莫亭開了條門縫，眼眶鼻頭都紅通通的，顯然是剛哭過。
何許發現屋裏沒比走廊暖和多少，渾身哆嗦，扯了榻上的羊毛毯把自己裹成一個蠶蛹。“小二，家裏怎麼跟冰窟窿似的，你都沒打暖氣。”
“有的讓你進門就不錯了，挑三揀四趕緊滾出去。”莫亭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東西擱在他麵前，用力有些猛，濺了幾滴在玻璃上。
“吃火藥了不是？”何許喝了一口，雖然是速溶咖啡，但現在這時候也無疑是雪中送炭啊。
“沒什麼。”
何許明白莫亭躲閃的意思，也就不再追問。“看你沒吃晚飯吧？”
“嗯，沒覺得餓。”
氣都氣飽了，能餓麼？何許對著天花板翻白眼，“出去吃點？”
“就你這德行？”莫亭打量了他這一身，撇嘴。
“唉，這是流行，懂不懂？懂不懂？”何許蹭一下屹立在沙發上頭，擺著健美先生的造型。
“撲哧。”莫亭笑著搖頭，“何許，你就是活寶。等會，我去加件衣裳，我們去吃蟹黃湯包，喝皮蛋瘦肉粥。”扯高嘴角進屋，一轉身，笑意全無的臉立馬就垮了下來。
哪能不知道呢？何許是歐陽給叫來的，這算什麼？打一棍給一顆甜棗？還是真正的恬不知羞，所謂的想彌補?
“恒記”的鋪子常年氤氳著一屋子水汽，暖黃的燈光下人臉都是模糊的。
“老板，兩籠蟹黃湯包，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碗鴨血粉絲湯不加香菜啊。”何許進了店堂就仰著脖子喊，然後是櫃台後老板應和“曉得咯”，那一個咯的調子拖得綿長，有一股子喧囂之中的溫暖。
“那雅韻苑你還搬過去麼？”何許挑了一筷子粉絲，抬眼，問吸著湯汁的莫亭。
“你曉得了？”莫亭動作一滯，“我也沒想好，日子早看好了。”放下湯包，舀了一勺粥。
“歐陽說了一點，我也不是很清楚。”何許說的是實話，他跟陶悠然這個人沒什麼交集，偶然碰上過一兩次，也沒有多少印象。“照片的事也跟她有關？”他總覺得事情不對。
“他……歐陽是這麼說，我沒心思聽。”莫亭眼睛一閉，瞬間又睜開。“太肮髒了。”
“你們之間哪有這麼容易斷的幹淨。”何許不忍見她這副模樣，歎了口氣。“不過孩子的事情我相信不是歐陽幹的，他下不了這個狠手。”歐陽，自求多福！鬧到這地步，誰也幫不了你。
“我有點後悔，或許真的不該留下這個孩子。”莫亭垂眸，低喃中透著一絲茫然。她可以自己撫養兜兜，可依舊抹殺不去歐陽與兜兜的血緣關係，也就是代表以後或多或少有見麵的機會。這個情況她是早清楚的，但是歐陽無疑是往她心裏丟了顆炸彈，轟然炸響，猝不及防的讓她無力招架。她徹底寒了心，連因為孩子唯一剩下的牽連也不想有。她一直認為自己決然，現在醒悟，她有多高看自己，還有自以為是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