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珂莉安渡過萊茵河,來到雙角獸之塔(2 / 3)

這年發生的七月革命不隻震撼了法蘭西國內。革命中狂熱和昂揚的浪潮也傳到了德意誌,海德堡和弗萊堡等著名的大學城中,都有學生蜂起的活動。

“製定憲法。成立議會。承認言論自由。統一德意誌。”

——以這種要求為名,打響了進攻的槍炮。海德堡就在萊茵河的支流上,可以說也蔓延到了這附近。

“他們打著自由的名義,恨不得連貓啊狗啊都不能關進監獄,這樣才能讓他們滿意。”

——奧地利帝國的宰相梅特涅這樣認為。他命令軍隊出動,強力鎮壓學生運動。轉眼間學生運動就失敗了,但是針對梅特涅的專橫,人民中的不滿情緒越來越高漲。

拉斐特輕輕搖搖頭。

“梅特涅,奧地利帝國的宰相。”珂莉安暗暗記在心中。

“梅特涅,梅特涅。”

蒙塔榭很厭惡似的輕聲念了兩句。

“梅特涅算什麼。不過是奧地利一個國家的宰相,僅此而已,他豈能假扮成整個歐洲的獨裁者!”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獨裁者啊。很多國家的國王也非常恐懼梅特涅,見他就像見到魔王一樣避之不及。現在這個時代被稱為‘梅特涅時代’也不是不可能的。”

珂莉安一直默默地聽著,這時候插嘴說:

“梅特涅這個人,肯定受歐洲各國的憎恨吧。因為他想憑他一人之力,阻擋各國的革命和改革啊。”

“正是這樣。”

“這樣的話,在革命的力量不得不爆發、再也無法抑製的時候,各國的國王就可以把全部責任推倒梅特涅身上,把他驅逐流放,就可以擺脫責任了吧?”

三個大人無言以對。隻是看著珂莉安。那種目光過於認真,幾乎讓珂莉安不自在起來。

“唉,這可真是要命。這種說法一點都沒錯。”

拉斐特佩服地說。

“我早就明白這點啦。”亞曆克說。

“有些青少年想成為拿破侖皇帝那樣的人,但是不會有青少年想成為梅特涅那樣的人——僅僅這一點,梅特涅在曆史上也不可能勝過拿破侖皇帝了。”

“原來如此,還有這種觀點哪。”

“沒什麼了不起啦。”亞曆克得意地說。

“另外,應該已經死掉的拿破侖皇帝如果還活著,說不定更會被戴上鐵假麵幽禁起來呢。也不能現在殺死他,讓人看到他也很糟糕,會引起全歐洲的大混亂。”

拉斐特好像總結自己的思路似的說。

亞曆克咂咂舌說:

“其實,梅特涅確實主張把拿破侖皇帝幽禁在倫敦塔裏至死方休的。”

倫敦塔正如名字所說,是位於英國首都倫敦的一座城堡,即使牢獄也是刑場。在王位之爭中落敗的皇室成員,被冠上叛逆罪名的貴族等等,數不勝數的人被送進倫敦塔,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

亞曆克說出他的另一重考慮:

“不過,名義上拿破侖皇帝已經是個死人了。如果有人能不被察覺地抓住皇帝,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殺死也很容易啊。”

“有道理。”拉斐特說。

“現在拿破侖的殘黨——當然這是失禮的說法,皇帝派的希望寄托於身在奧地利的皇子長大成人。他成人後如果宣言繼承亡故的父王之位……”

“你覺得梅特涅會容許這種事情嗎?”

沉默了半天的蒙塔榭吐出這句話。

亞曆克交叉著粗壯的胳膊,在記憶中搜索:

“皇子的父親是拿破侖皇帝,目前也是奧地利弗蘭茨皇帝的女兒瑪麗·路易茲內親王……”

“也就是說,皇子不僅有繼承拿破侖皇帝的權力,也有爭奪奧地利國王位的資格。不管他本人的意思如何,對整個歐洲來說,可以說是最危險的人物。梅特涅竟然能讓他活下去,簡直不可思議。”

聽著大人們的議論,珂莉安思考著,突然發話:

“啊,對了,我有個事情想問問。”

“什麼?”

“你喔良好的的子嗣,隻有一個嗎?就是奧地利皇子那位?”

拉斐特答道:

“不,還有其他的。另一個在波蘭,也是男孩子。”

“兄弟兩人天地一方啊。誰來養育他呢?”

“那個,他們各有各的母親……”

這時候,亞曆克訕笑起來。蒙塔榭和拉斐特也是一貫冷靜的成年人,此刻也好像注意到了問題的微妙,回避著話題。

“這樣啊,他們各有各的母親啊。拿破侖皇帝很好色啊。”

拉斐特咳嗽一聲:

“唉,這就說來話長了,珂莉安,大人是有很多事情的。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亞曆克也這麼說過。”

珂莉安冷冷地說。

拉斐特和蒙塔榭一齊瞪了亞曆克一眼——目光仿佛在說“這家夥,都是你多嘴”。亞曆克訕笑著,連忙擺擺手。

珂莉安的目光從三個人臉上掃過:

“什麼大人,其實是男人都這樣吧?”

三人都不知怎麼回答。珂莉安長長地歎了口氣:

“真受不了你們。這樣的話,我也是女人,以後可要注意了呢。跟這種人一起旅行是不是不好啊……”

對珂莉安來說,引起了她意想不到的反應。三個大人一起望望珂莉安,又一起笑了起來。

餐館的老板都被笑聲驚動了,從後麵走過來,探了下頭又回去了。

“有什麼好笑嗎?!”

珂莉安滿臉通紅地站起來,踏得地板咚咚響,往外便走。亞曆克止住笑趕緊追她。蒙塔榭和拉斐特還坐在桌旁,對視一眼:

“把她惹惱了呀。”

“唉,不過,我覺得那女孩子不會當真生氣的。”

“女人可不好對付。到了我這把年紀,這環節上還是沒什麼自信。”

蒙塔榭苦笑著交叉起手臂。

“喂,老海盜。”

“請叫我船長。”

拉斐特任何時候都很固執,蒙塔榭滿不在乎地接著說:

“對在下來說,願意付出生命始終忠誠的對象,至今為止隻有一個。”

“是拿破侖皇帝吧。”

拉斐特平淡地說。

蒙塔榭隻是“哼哼”一聲算作回答,端起杯中的紅葡萄酒喝了一口。

“這酒太甜了……總之,不管是誰,跟你也沒什麼關係。我想說的是,我很喜歡那個加拿大來的小姑娘。”

“我明白,劍客大叔。我大概也有同樣的感覺。不管怎麼說,希望能夠達成那個小姑娘的願望,讓她平安回到加拿大去。”

“眼看著就要到‘雙角獸之塔’了。不過,布裏克爾伯爵的這個命令真是奇怪啊。”

“哦……”

“你不覺得嗎,老海盜?”

“的確沒錯。”

拉斐特點點頭,這次沒有固執地要求“請叫我船長”。顯出思考的表情。

濃霧彌漫的庭院中,珂莉安帶著點生氣的表情摸著馬鼻子,亞曆克站在一旁陪著小心翼翼地說:

“唉,珂莉安,我說了可能也沒什麼用吧,不過,我不是說大人一定都會哄小孩啦。隻不過,有些時候,大人也不得不那樣呢。”

“是嗎。”

“是啊。你想想,要是有很多事情長大成人之後才會明白,長大成人的過程不是更有樂趣了嗎?”

“……啊,是嗎,也對啊。”

“你相信了嗎?”

“哼,誰知道呢。”

珂莉安的表情緩和了一點,突然往旁邊一看,立刻換了副樣子:

“亞曆克,那些是什麼人?”

六七個男人騎著馬向這邊趕來。在風吹濃霧的渦卷中,那些人的樣子看起來有種奇妙的不祥之感。要是普通觀光客就好了,但怎麼看也不像。

珂莉安和亞曆克跑回店裏。蒙塔榭和拉斐特疑惑地望著他們。聽完兩人簡短的說明,蒙塔榭從桌旁站起,把店麵微微打開一條縫,觀察著越來越近的那幾個男人。

“那些人跟‘拂曉四人組’花幾個小錢招來的烏合之眾不可同日而語,都是嚴格訓練的軍人。”

“是哪國的軍人呢?”

“估計是普魯士憲兵吧。”

所謂憲兵,是負責糾察與軍隊相關的犯罪的,也就是掌握軍隊機密的軍人。

“看來我們在這家店呆的時間有點太長啦。現在急急忙忙離開這裏,反而會招來懷疑。不管怎麼說,就在這個做個了結吧。”

“沒有一場惡戰怕是拿不下來呢,劍客大叔。”

“那就看對方會不會出手了。”

兩人的交談之中,馬蹄聲越來越近了。珂莉安故作鎮靜地從窗口向外望著。

衝破霧氣,騎馬而來的男人們出現在窗外。幾個人都戴著黑色的帽子,身穿全黑的軍用外套,腰上掛著軍刀。一共六人。他們下了馬,靴子踏在地麵上發出整齊劃一的聲音,聽起來十分不詳。

店門打來,踏著響亮的腳步聲,男人們湧進店裏。他們摘下帽子,由於被濃霧打濕,幾乎要滴下水來。店裏的溫暖似乎讓他們鬆了一口氣,隻對慌忙迎出來的店主下了一個命令:

“老板,先上啤酒。六人份的,要大杯。”

正方臉型、蓄著紅色胡子的男人似乎是他們的隊長。他一邊指示部下們落座,一邊環視著店裏。目光中很難說有什麼善意。他來回打量著珂莉安,向她搭話了:

“打擾了,小姐。”

“小姐”(Frulein)這個德語詞,與法語中的“小姐”(MadeMoiselle)意思相同,珂莉安也聽得懂。至少對方已經承認了珂莉安作為女性的身份。

當然,這還不算完。士官毫無顧忌的目光上下掃視珂莉安的全身。

“您在看什麼?”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珂莉安用法語回答,那個士官露出一副“明白明白”的表情點點頭。過了兩三秒——仿佛在考慮用詞似的——他有開口了:

“您是法蘭西人嗎。沒關係,本官會說法語。”

雖然發音很生硬,不過基本上是正確的法語。

“可以的話,請讓我看看你的身份證明。”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已經伸手過來。珂莉安對他威壓的態度本能地產生抗逆,還是不情願地遞上了身份證明。

“哎呀哎呀,小姐從巴黎遠道而來,真是有點奇怪啊。不知道小姐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有何貴幹啊?”

他的用語很鄭重,目光中可沒有一絲鬆懈。特別是瞥過蒙塔榭的拉斐特的眼神充滿了猜疑——可疑的家夥——他似乎已經做出了這樣的判斷。珂莉安冷淡地答道:

“我來找我的兄弟。”

“小姐的兄弟?專程來找人?”

普魯士軍官稍稍皺起眉頭。

“小姐的兄弟不在巴黎嗎?”

“我父親品行不大好,在過去的旅行中跟遇到的女人處處留情,生了很多孩子。所以,歐洲到處都有我不知道的兄弟姐妹。我想把他們全都找到,大家一起和睦生活。”

珂莉安使勁解數圓著這個謊言,普魯士軍官愣住了,好像一時間無法判斷到底應該作何反應似的。他把身份證明還給珂莉安,換了個語氣:

“這,這麼說,您父親也跟您同行吧,小姐?”

“是啊。”

珂莉安順其自然地點點頭。蒙塔榭和拉斐特彼此交換了眼色——真是進入了奇妙的話題領域啊。

普魯士軍官故意把靴子踏得很響,走向兩人。

“請問哪一位是這位小姐的父親?”

這一來,蒙塔榭和拉斐特互相指向對方大叫道:

“是他!”

普魯士軍官啞然瞪著兩人。珂莉安和亞曆克忍不住笑出來。

明白自己被耍了,普魯士軍官漲紅了臉。蒙塔榭和拉斐特也笑起來。普魯士軍官吐出一口長氣,惡毒地諷刺道:

“哼,法國佬總是這樣耍滑頭。就因為這樣,才會在滑鐵盧慘敗!”

一句話能招來暴風驟雨,真是不假。蒙塔榭臉上的笑容瞬間蒸發了。拉斐特本想製止一下,還是放棄了。

“別胡說八道了,你這德意誌人——不,普魯士的喪家犬!”

蒙塔榭的聲音像遠處的驚雷一般。

“在我們一早上與英軍連續死戰的時候躲得遠遠的,直到晚上天快黑了才從背後偷偷襲擊!我可不記得勝利是由你們這些家夥創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