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無波無瀾,清湯寡水。
一晃就過了半年,我盼了許久的雙胞胎沒戲。
兒媳還是愛吃辣,產檢做了好幾回,肚子裏有且隻有一個,兒子說變不出第二個來,隻能再等幾年。
盡管省了又省,黑茄子還是沒了。
我砸吧砸吧嘴,狠狠聞了聞空蕩蕩的煙盒,而後,拎著剩了好久的那兜子煙葉,準備下山。
找老夥計去,用煙葉換一頓飯。
老婆子幾乎每天都打電話,偶爾兒子也說幾句,京城的大事小情我都清清楚楚——
親家老頭給兒媳發了紅包,叫她好好吃飯,別虧了嘴,具體多少錢,兒子沒說,我心裏癢癢的。
老婆子埋怨兒子網上下單買菜,天上飛的,海裏遊的,棚子裏無害培植的,全是以往見也沒見過的東西,有些還是外國字,那價簽上的數,看一眼都肉疼得直顫。
兒子卻說,媽去菜市場專挑便宜的買,白菜幫子老得塞牙,綠皮土豆煮熟了還是綠的……都是兒媳不愛吃的,孕婦需要營養,讓兒媳自己挑。
我揉著肚子,難以想象,就兒媳那懷了孕還沒一百斤的肚子,能吃多少山珍海味?
老夥計家兒子還娶不上媳婦,兒子一年到頭在外打工,兩年沒回家過年了。
一見麵,牙掉得沒剩幾顆的老夥計拉著我袖子就是一頓嘰歪。
我後悔來這兒了,耳朵不得清淨。
粗茶淡飯,沒滋沒味兒,還不如我自己做的呢……勉強混了個肚兒圓,我扒開老夥計的手,不耐煩聽絮叨,一溜煙地跑了。
然後……下坡踩到一顆小石子,我像個滾地葫蘆一樣摔進了水泥路旁的泥坑裏。
幸好我老寒腿,腿腳慢,沒走出多遠。
幸好老夥計養的老牛就在泥坑裏泡著打瞌睡。
幸好老夥計還沒進屋,眼睜睜瞧見了。
一個【哞——】,一個【啊——老吳——】,滿山裏回蕩。
我被送進醫院,手肘縫了針纏上繃帶,老寒腿打了鋼釘,夾上鋼板,厚塗石膏再用白紗布層層包裹。
不寒了,還有點兒熱、麻、脹。
麻藥還沒退,我迷迷瞪瞪渾身刺撓。
今日老婆子準點打來的電話被老夥計接了,聽說我出事,當場嗚嚎得像是已經守了寡……
還聽說把兒媳都嚇得動了胎氣,緊急送到醫院去掛水,臥床安胎。
一直相處得別別扭扭的婆媳兩個頭一回相互攙扶著,心髒跳得跟擂鼓一樣。
老婆子兩頭擔心,在空蕩蕩的京城特護單人病房小聲說話,還帶著回聲。
【嗚嗚嗚,老頭子你怎麼樣了?】
【死不了,別嚎!】
我腫著臉,抖著手,吊著腿,說幾個字都渾身各處嘶嘶地疼。
老夥計貼心地舉著手機放我耳邊,一隻眼裏都是同情,另一隻眼裏倒映著一個青麵獠牙的大豬頭。
【老頭子,我這裏走不開,叫蘭子回去照顧你!】
【行,你給她打電話!】
我想起暑假蘭子想把兩個大外孫送山上來待倆月,被我回絕了,有些張不開嘴,還是讓老婆子去說。
我青著臉,求老夥計把簾子拉上,【快,尿壺!】
嗷,尿包要炸了。
鄉鎮醫院的六人間骨科病房,怎麼還男女混住呢?
丟人!
我睡了一覺,蘭子已經在病床前坐著了。
人還是那個人,幹淨利索,脖子和手上都光禿禿的,不像相冊裏的兒媳婦,穿金戴銀,脖子上的珍珠個頂個地又大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