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略點一點頭。
他道：“讀過武俠小說，……我便考你一考。小李飛刀的飛刀，怎樣發的？”
我心想：“沒有過稿酬的寫武俠小說的人，也配考我麼？”便轉過頭去，不做理會。
卻別離等了一會，很隨意的說道：“不知道罷？……我告訴你，記著！這些東西應該記著。將來寫小說的時候，寫做戰場麵要用。”
我暗想我和寫小說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寫武俠小說的也不一定要寫小李飛刀啊；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就是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麼？”
卻別離顯出很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貼在一起，點頭道，“對啊對啊！……小李飛刀在兵器譜上的排名，你知道麼？”
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
卻別離剛用指甲夾住書本，想演示一下小李飛刀，見我如此不屑，便歎了一口氣，顯出很失望的樣子。
有幾回，鄰居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卻別離。
他便給他們演示小李飛刀，一人演示一次。
孩子看完演示，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卻別離。
卻別離苦笑著，伸開手指將胡須捋一捋，彎腰下去說道：“孩子們，我要回家了。”
直起身又捋了捋胡須，憂傷著道：“親情可貴！愛情無價！友情永恒！”
於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裏走散了。
卻別離是這樣的使人快樂，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櫃正在慢慢的查對書刊號，翻著備案，忽然道：“卻別離好久沒有來了。又來了很多新書呢！”
我這才也覺得他的確好久沒有來了。
一個讀武俠小說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又在寫武俠小說了。”
掌櫃道：“哦！”
“他總仍舊放不下夢想。這一回，是鐵了心了，竟把自己關在家裏不出門了，這樣地整法，是不是很恐怖？”
“後來怎麼樣？”
“怎麼樣？先看魯迅全集，後來模仿，模仿了大半夜，再寫了《樂安孤嬰傳》的第一章。”
“後來呢？”
“後來正式上傳到起點中文網了。”
“《樂安孤嬰傳》寫的怎樣呢？”
“怎樣？……誰曉得？許是瘋話連篇了。”
掌櫃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查對他的書刊號。
中秋之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火，也須加件衣服了。
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讀者，我正合了眼坐著。
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來一本新書。”
這聲音雖然粗獷，卻很悅耳，聽時又很舒服人。
我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卻別離便在閱讀台邊對著店門站著。
他臉上消瘦了許多，但卻依舊紅潤；穿一件黑T恤，並著雙腿，下穿一雙袋鼠運動鞋，顯然是伴隨很久的了。
他見了我，又說道：“來一本新書。”
掌櫃也伸出頭去，一麵道：“卻別離麼？你又在寫武俠小說了！”
卻別離淡淡地答道：“這……不說也罷。到這裏來隻是讀書，隻是讀書。”
掌櫃仍然與往常一樣，笑著對他道：“卻別離，你的《樂安孤嬰傳》寫完了！”
但他這回卻不做躊躇，立即說了一句：“馬馬虎虎！”
“馬馬虎虎？要是馬馬虎虎，怎麼會閉門不出呢？”
卻別離低聲說道，“慘淡，慘，慘……”他的眼色，很像請求掌櫃，不要再提。
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
我取了書，送出去，放在閱讀台上。
他從衣袋裏掏出一塊錢，放在我手裏。
我見他滿手是繭，才知道原來他還是用手寫寫武俠小說的。
不一會，他讀完小說，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苦笑著一步步走開了。
自此以後，又很久沒有看見卻別離。
到了年關，掌櫃查對書刊號道：“卻別離的《樂安孤嬰傳》好像寫完了呢！”
到第二年的端午，又道：“卻別離的《樂安孤嬰傳》聽說還不錯呢！”
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卻別離沉浸在寫《樂安孤嬰傳》中了。
以上隻不過是篇序，往下才是故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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