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湘寧:我聽到過一個很通俗的故事。有個老太太在街上賣扇子,賣不掉。王羲之看著可憐,就說:“我給你在扇子上麵寫幾個字吧!”寫了以後老太太就哭了,她說:“我幹幹淨淨的扇子都不好賣,你給我塗得亂七八糟怎麼賣得掉?”王羲之就說:“你可以增加十倍的價錢去賣。”結果,果然引起了大家的搶購。
劉璿:我也聽到過一個故事。王羲之最喜歡鵝,有一次他看上了一位道士的一群鵝,要買。但這位道士知道他是王羲之,就要他寫一篇《黃庭經》來換。後來李白還為這事寫了詩。
餘秋雨:在王羲之之前,也有一些著名的書法家,像寫小篆的李斯、寫隸書和楷書的鍾繇,等等。有的人也不一定比王羲之差,譬如後來韓愈看到石鼓文時,就覺得王羲之俗了。
但是無論如何,王羲之和他的《蘭亭序》是最高峰。中國古代很多文人,每天臨摹一遍。《蘭亭序》三百二十四個字,一共二十八行。有的人也不用看字帖,幹脆是默寫,連王羲之寫錯的地方也要跟著寫錯,改的地方也要一模一樣改。有趣的是,王羲之本人也覺得這幅字寫得好,後來曾多次重寫,都沒有這幅好。因此他說:“這幅字雖說是我寫的,其實是神助。”
曆代文人天天默寫《蘭亭序》,隻默寫它的書法,卻很少在意它的內容。其實它的內容倒是不錯,是一篇典型的魏晉短文,不深奧,也不淺顯,你們應該了解一下。
王羲之開頭交代了他們相聚的時間、地點、風景,然後抒發了一段人生的議論。如果用白話文翻譯一下,大致意思是這樣的:“人的一生,有兩種要求,對內實現抱負,對外寄托山水。這兩方麵無所謂好壞,卻都會遇到是安靜還是躁動的問題。想要安靜,不陷於大喜大悲,就要選擇一個意念。常見的意念是說生和死是同一件事,長壽和短命是同一件事,而我選擇的意念是把古人、今人、後人看成是同一件事。這麼一想,今天的聚會也有意思了,我們把詩寫在一起,如果後人看到了,時間就會像眼下的流水一樣貫穿起來。”
很少有人把《蘭亭序》翻譯成現代散文,我這麼簡單地梳理一下,你們是不是發現他的文思還比較得體?
正如王羲之預言,僅僅這幅《蘭亭序》,就把曆史像流水一樣連起來了。這幅字代代相傳,第七代是智永和尚,也是一個大書法家,他把這幅字傳給了徒弟辨才。於是,就出現了唐太宗派蕭翼去騙得《蘭亭序》,最後又將它作為自己陪葬品的事情。
陪葬前,朝廷組織了不少人臨摹。比較起來,還是馮承素的那個本子好。有不少更著名的書法家的摹本,但都太自我,或太規整,反而少了那份筆墨草草的活氣。
王羲之書法的延伸,還出現了另一種途徑,那就是他的兒子王獻之。甚至,在王羲之去世後有一段時間,人們對王獻之的評價還超過了王羲之。他們父子倆究竟誰寫得更好?我覺得各有特色,難分高下。兒子的字,靈動、活躍、漂亮,而父親的字,則端莊、華貴、經典。
你們看,僅僅一個王羲之,我們已經說了那麼多。其實中國有很多書法家都經得起這麼說。書法在中國文化史中的地位很高,而且,它的高,又與普及連在一起。我曾說,中國文化中有三樣東西最普及:一為書法;二為唐詩;三為昆曲。相比之下,書法又因它的抽象提煉而接通高低兩端,更具有時間上的長度和空間上的廣度。
在王羲之、王獻之父子之後,中國書法代不乏人。我所崇拜的,是唐代的歐陽詢、顏真卿、張旭,宋代的蘇軾、米芾,清代的王鐸。有些書家也很著名,如柳公權、黃庭堅、趙孟、董其昌等,我卻不太喜歡。審美選擇與個人氣質有關,在這方麵,自由度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