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幹咳了兩下,摸出手帕,擤了一下鼻子。
“她拿走的是一塊金幣。”老太太接著說,“一塊極珍貴的金幣,人們叫它布à舍金元②。當年這是我丈夫所有收藏品中最珍貴的一件。我自己對這種東西沒有興趣,但他卻把這塊金幣視若拱璧。自從四年前他去世以後,他的收藏我一直完整地保存著。這些東西鎖在樓上一間有防火設施的房間裏,在幾個阻燃的盒子裏。他的收藏品我都保了險,我還沒有去報失。除非必要,我不想驚動保險公司。這塊金幣毫無疑問是叫琳達拿走了。聽別人說,這塊幣價值一萬多塊錢。那是枚樣幣,並未流通過。”
“這種古錢是很難出手的。”我說。
“也許你說得對,我不知道。直到昨天我才發現這塊金幣不翼而飛了。我本來也不可能知道失竊的事,因為我從來不去動那些藏品。可是洛杉磯有一個叫莫寧斯塔爾的人打來電話。他自稱是錢幣商,打聽我們是否準備出售布à舍金幣。這個電話碰巧是我兒子接的。他說他不認為家裏想出售這枚幣,過去從來沒有過這種打算。但如果莫寧斯塔爾先生肯另外找個時間再打來電話的話,他可以先將這件事跟我商量一下。現在不方便,我正在休息。那個人說他可以再打電話過來。後來我兒子把這件事告訴了戴維斯小姐,戴維斯小姐又告訴了我。我叫她主動給那個幣商打電話問問。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她又啜飲了幾口葡萄酒,揮動了幾下手帕,哼哼一聲。
“為什麼引起了好奇心?”我沒話找話地問。
“如果這個幣商稍有些名氣,他就會知道我家的這塊幣是不可能出手的。我丈夫默多克在遺囑裏寫得很清楚,在我還活著的時候,他的任何收藏品都不出售,也不出借或典押。這些東西不許任何人拿出這所房子,除非房子受到損害必須搬遷。即使那樣,也隻有保管人有權利把東西移走。我那死鬼丈夫,”她冷笑著說,“似乎認為,我在他活著的時候,對他那一堆破í爛鐵片應該更感興趣。”
這一天天氣晴朗,室外陽光燦爛,百花盛開,鳥兒在枝頭鳴囀。汽車駛過街頭時令人感到舒適的轟鳴聲,一陣陣從遠處傳來。而在這間散發著葡萄酒味的幽暗的屋子裏,麵對著這位愁眉苦臉的女人,我卻覺得好像置身於一個幻境中。我上下顛動著架在另一條腿上的腳,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下去。
“我同莫寧斯塔爾先生通了電話。他的全名是艾裏沙·莫寧斯塔爾。他的辦公室在洛杉磯市商業區第九大街一幢名叫貝爾芳特的大樓裏。我在電話裏告訴他,默多克家的收藏品是不出售的。過去從來沒有出售過,而且隻要我在世一天,也決不會賣給外人。我還對他說,我很奇怪,他居然不知道這一情況。他在電話裏支支吾吾地說了幾句什麼,接著就問我,能不能允許他看看我家的藏品。我告訴他當然不允許。他冷冷地謝了我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了。這以後,我上樓去查看那些錢幣。我已?有一年沒有碰那些東西了。那枚金幣本來鎖在一隻防火的盒子裏,這次不見了。”
我沒說什麼。她重又斟上酒,用她粗大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敲擊著。“我當時怎麼想,你大概猜得出來。”
我說:“關於莫寧斯塔爾先生的事,或許我猜得出。有人提出要賣給他這枚金幣,他知道,也許猜到了這枚幣是從哪兒來的,這一定是一枚非常稀有的錢幣。”
“他們稱之為沒有流通的樣幣,這東西確實極其稀少。是的,我也是你這個想法。”
“它是怎麼叫人偷出來的?”我問道。
“這所房子裏?都偷得出來,一點兒也不費勁。我的鑰匙就放在皮包裏,皮包隨身帶著,一會兒拿到這兒,一會拿到那兒。隻要有心這麼做,?都能把鑰匙從皮包裏取出來,打開屋門、櫃門,在我發覺前,重新把鑰匙放回我的皮包。如果是外人,這樣做並不容易,但是對家裏人說,這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懂了。您為什麼肯定就是您兒媳婦拿的,默多克太太?”
“我並沒有任何從嚴格意義上講的證據。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家裏有三個女傭人,她們都已?在這裏幹了很多很多年了——早在我同默多克先生結婚前——這是七年前的事——她們就在這裏當傭人。另外,我們還有一個侍弄花草的園丁,這人從不進屋來。我們家沒有汽車司機,我上街不是我兒子就是我的秘書給我開車。金幣不是我兒子拿的。第一,因為他不是那種偷母親東西的傻瓜,再說他會毫不費力地不叫我同幣商莫寧斯塔爾直接通話。至於戴維斯小姐嘛,她偷我的金幣?就連這麼想想都太可笑了。她這個人像老鼠一樣膽小。不會是她,馬洛先生。琳達即使沒有別的?因,為了報複我,也會做出這種事來。她正是這種人。你也知道,在那些夜總會混事兒的都是些什麼女人。”
“什麼人都有。”我說,“正像其他地方一樣。關於失竊的事,我猜想不會是外邊的小偷撬鎖進來的吧?我想也不會。不會有小偷下這麼大工夫隻為了拿走一枚貴重錢幣。我看最好讓我去看看那間屋子。”
她把下巴向我一伸,脖子上的肌肉繃成了一堆硬塊。“我已?告訴你了,馬洛先生。是我的兒媳萊斯利·默多克太太把布à舍金幣拿走的。”
我瞪著眼睛看她,她也瞪著眼睛看我。她的目光像這幢房子的磚牆一樣硬。
“就假定您推測的是事實吧,您要叫我做的究竟是什麼,默多克太太?”
“第一,我要把那枚幣弄回來。其次,我要我兒子順順當當辦了離婚手續。我不要花錢買離婚。我敢說,你是知道這類事該如何安排的。”
她把±子裏的餘酒喝光,縱聲大笑起來。
“也許我聽人說過該怎麼辦。”我說,“您是說,這位女士沒有留下轉信地址嗎?您的意思是,您對她現在在什麼地方一無所知嗎?”
“一點兒也不知道。”
“這麼說,這個人已?銷聲匿跡了。說不定您的兒子還知道點兒什麼沒有告訴您,我需要同他談談。”
我麵前的這張灰不溜秋的大臉繃成了更多的肉綹。“我兒子什麼都不知道。連金幣被竊的事他也不知道。我什麼也不想告訴他。等時機成熟的時候,我知道如何應付他。在那以前,我不想驚動他。他會一點兒也不走樣地照我命令他的那樣做。”
“他並不是永遠要照您的話做的。”我說。
“他這次結婚,”老婦惡狠狠地說,“是由於一時衝動。事情過去以後,他一直像個紳士般地規規矩矩。我對他非常放心。”
“在加利福尼亞,這種一時衝動怎麼說也會延續三整天,默多克太太。”
“年輕人,你還想不想要我聘你辦這件事了?”
“我想要,前提是我需要知道所有的事實。另外,我還要得到許可,按照我認為合適的方式去做。如果您設下了許多條條框框,叫我邁不開步,我就不要您賞賜給我的這個差事了。”
她又狂笑起來,“你現在辦的是一件必須謹慎對待的家務事,馬洛。所以你必須謹慎小心。”
“如果您雇用了我,您就會得到我全部的謹慎和小心。如果我沒有足夠的慎重,也許您還是別雇我為妙。比如說,我猜想您不想設置一個叫你的兒媳陷於其中的什麼圈套吧?我可不想那麼慎重。”
她的一張大臉變成煮熟的紫紅色的糖蘿卜。她本想張開嘴巴對我大喊大叫,可是又克製住自己。她隻是舉起酒±,喝了幾口她認為那是為了治病才喝的葡萄酒。
“就交給你去辦吧。”她冷冷地說,“我真希望我是兩年前認識你的,在他同那女人結婚以前。”
我不太明白她說這句話有什麼含義,但是我並沒有叫她解釋。她側著身子,用一把鑰匙在一台家用電話機上捅咕了一陣。等到從耳機裏傳出說話的聲音,她對著電話機吼叫了幾句。
傳來一陣腳步聲,那位金黃頭發的女郎邁著碎步走進來。她的下巴緊貼著前胸,仿佛有人要掄起胳膊打她似的。
“給這個人開一張兩百五十塊錢的支票。”老巫婆對她吼道,“你要閉緊嘴巴,別對任何人說這件事。”
小姑娘臉漲得通紅,一直紅到脖子根上。“您知道我從來不跟別人說您的事,默多克太太。”她嗚咽道,“您知道我不會說的。我就是做夢也想不到同別人說——”
她垂著頭,轉身跑出屋子。在她關門的時候,我抬頭看了看她。她的小嘴唇抖動著,可是眼睛裏卻閃著?火。
在屋門關上以後,我對那位婦人說:“我需要一張您兒媳的照片,還要知道一些信息。”
“在那張書桌的抽屜裏找找。”她伸出一根粗指頭指著書桌。手指頭上的金戒指在昏暗中閃閃發亮。
我走到一張藤條編的小書桌前麵,à開桌子上唯一一隻抽屜。抽屜裏正麵朝上放著一張照片。我拿出照片。照片上一雙幽黑冷峻的眼睛盯視著我。我拿著照片,重新坐下,仔細打量起來。烏黑的頭發蓬鬆著從中間分開,又鬆鬆地向後邊梳去。露出平實的前額。一張闊嘴,帶著副滿不在乎的神情,但雙唇卻富有挑逗性。鼻子大小適中,非常秀美而皮生得很緊,現出骨頭的棱角。這張臉的表情似乎缺少點兒什麼。過去人們稱這種缺陷為沒有教養,今天人們叫它什麼呢,我就不知道了。這張臉給人的印象是過於精明,年紀雖小卻善於自我保護。太多的人總向這張漂亮麵孔擠眉弄眼,它已?學會了太多的躲閃這些無謂糾纏的路數。但是在這種精明的背後,卻還殘存著一個仍然相信聖誕老人的小女孩兒的質樸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