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的世界是一片混沌。我不知道是世界錯了,還是我錯了。如果這個世界錯了,為什麼我還要留在這裏。如果僅僅是我錯了,為什麼還要留我在這裏。我害怕人類的眼神,並且對這種眼神感覺到憤怒。且無能為力。我想這大概和鐵籠子裏的獅子有些類似吧:並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裏,隻依稀記得遙遠本性。與人類並不相知,卻不得不生活在他們無所不在的眼神中,並且沒有力量逃脫。
律師說,這是法則。律師說少爺你應該慶幸,你生而富有。這樣你的不幸就已經減少了幾百萬倍。
他並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多麼想要離開這裏。我應該像個傻子一樣生活,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傻子,雖然我不知道我究竟哪裏傻。
是全世界的人錯了,還是僅僅隻有我一個人錯了?
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憤怒。連我的母親也無法明白她究竟生下了一個什麼怪物。
我想我無法禍亂這世界。我隻能禍亂我自己。
連我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的這些瘋言瘋語。
這樣活著,真的很奇怪。
律師說,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你就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活著吧,反正你有足夠的錢。
不要繼續想下去,我對自己說,知道麼,你的心智隻停留在十歲,你是一頭年幼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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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律師離開他的房間,並且輕輕帶上了門。
濯瑒躺在床上,看著白床單,還有白色的天花板。他的房間也主要以白色為主。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就像躺在一個白盒子裏,類似骨灰盒那樣的東西,隻不過它是白色的。
“怎麼樣?”他聽見媽媽的聲音。那聲音很特別,有點急切,也有點漫不經心。當然,這個聲音對他來說也並沒有任何意義。
“沒什麼事。他很健康。”
女人微微歎了口氣,不知道是因為放心還是因為失望。
“那麼我告辭了。”男人的腳步聲很輕,像一個律師那樣輕。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律師,所以他的腳步聲也具有律師一樣的特質。
聽到腳步聲,然後是開門聲。他輕輕閉上了眼睛。知道媽媽進來了。他感覺到自己的睫毛有些顫動,於是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他在等待。並且希望她能夠快點結束。
可是這一次她竟然什麼也沒有說。靜靜站了一會,便走了出去。
濯瑒爬了起來。頭發亂糟糟的。他看著自己的身體。然後瞪著天花板。他的腦袋裏什麼也沒有,空空蕩蕩的。
他翻開手機。電話簿裏除了閔律師,沒有任何人。他們之間也很少用手機通話。除非他有什麼需要或是有任何緊急狀況。
他沒有朋友,也沒有同學。他不需要友誼,當然也不需要知識。他的心智無法再增長,他永遠停留在小學四年級。可是他的身體已經長大了。他已經知道一些關於男人的事情,當然也是從閔律師那裏的健康知識課上獲知。
他說,濯瑒你必須了解你的身體,不至於對來自它內部的躁動恐慌。
他想他永遠也不會躁動,他隻會憤怒。
因為他現在就很憤怒。
於是他悄悄起床,並且偷偷的溜了出去。
他總是很容易就能躲過防盜係統,對於這一類事情,他一向擅長,好像天生就知道怎樣遊戲。
十分鍾後,這個傻大個就開始在喧囂的市區遊蕩。他一步一步的走,就像走在遊戲中掃雷的士兵。他的腦袋裏什麼也沒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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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語正在積極的準備去海南島拍攝。她的資金已經湊足,器械也已經準備好,時間有的是不必花錢買。隻是她覺得自己被莫名其妙的困住了。
不過如果有誰認為周蝶語是那種輕易就會聽話的人,那麼他就錯了。這是一定的。總之那個律師的話,蝶語準備自動屏蔽掉。
她反反複複的想了很多。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麼多要思考的東西。人有時候真奇怪。腦子裏裝滿了垃圾,卻又苦苦思索。這跟大腸儲存的糞便一樣。隻是糞便有一個固定的出口可以排泄。思維,卻常常無法找到出路。
她把一雙細致白嫩的腳伸進了一對大大的舊拖鞋裏。然後決定出去走走。她的心裏不願意想起任何人,可是卻有很多人在她腦子裏晃蕩,有點像靈魂。蝶語害怕那之類的東西。出門的時候又順手帶了一隻手電筒。
等到她走上大馬路,看到喧囂的人群,才知道自己帶了一個多麼沒用的東西。
不過還好,她沒有忘記最有用的東西,那就是逛夜市必備之零錢袋。既然無法填充空虛的心靈,就暫且填充一下空虛的胃吧。
馬路兩邊有很多大排檔和路邊攤,架起大傘或是棚子,桌子小而油膩,外地或是本地的吃客照樣把這裏擠得熱鬧。蝶語看到墨魚丸子就有些忍不住,汲著拖鞋就把自己塞進了人堆裏。
“阿姨,要一碗。”她笑咪咪的說。
塑料小碗裏裝上了八粒圓滾滾的墨魚丸,撒點辣椒醬和番茄醬,然後插上一根竹簽。動作又快又嫻熟。蝶語和她的大T恤衫力盡萬難從人群裏擠出來,然後她極為滿足的一笑,開始一邊吹著氣,一邊咀嚼。
手機響了。她撩起T恤,從牛仔褲的口袋裏掏出手機。是湯近輝。
“有什麼指示啊,湯總?”她一邊吞咽,一邊含混不清的接通了電話。
“白天你打我電話,我手機沒電。怎麼了?”
“沒什麼事,就是有點無聊,想找你解悶。”蝶語一路吃,一路張望著其他的攤位。
“你當我是牛郎啊,還解悶。”湯近輝在電話裏嘿嘿笑著。
“牛郎都長你那樣啊,別丟人了你。”
“你什麼時候學著這麼損啊,周蝶語。當初真是給你騙了。”
“怎麼,以為我是仙女啊?”
“自戀吧,你就。哎,不跟你說了,開會呢這會兒,我得進去了。”
“什麼時候啦,還開會?”
“你以為都像你啊,男人以事業為重,散會了再打給你,別在外麵晃太久。”
“知道了,媽——”蝶語收線。這次她看到了榨甘蔗汁的綠色小車,於是慢慢往那邊踱。不知道為什麼,接了這通電話之後,她覺得自己忽然變得有點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