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濯瑒在一起其實很快樂。
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簡單。不需要做很多的考慮。他高興了就開心的笑,不高興了就發脾氣。從來不掩藏情緒。簡單到近乎透明。
和這個孩子仿佛有奇妙的緣分。蝶語也隻是笑笑,放任著快樂。
隻是貪戀這柔靜的時光。所以不去管濯瑒關於愛或是不愛的言語。她不要想很多。
或者說,她根本不願意去想無可能的事。
如果可以這樣的相處,她也無從反對。她一向也是喜歡熱鬧的人和事。
隻是濯瑒需索的仿佛不止這一些。想來真是好笑的事。他明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卻還是不停的要,不停的追逐。
閔浩忠說,蝶語,你幾乎已經控製了濯瑒所有的情緒。但,幸虧你是一個沒有野心的女人。
她懶得理他。也不樂於聽這令人充滿惶恐的結論。
她笑問濯瑒,你要什麼時候停止,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但是大人和小孩是不可能談戀愛更不可能結婚的。
濯瑒皺著眉頭忿忿地說,就到你答應的那天停止。
蝶語忽然不敢笑下去。
那時候,他站在運動場開闊的草地上,手裏握著一隻棒球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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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的那麼突然,蝶語也不知道要怎麼表達自己的意見。
她一個貧窮自由的攝影師,抱著一架昂貴的哈蘇H3D
II-39MS,拍攝的不是非洲部落,不是高原駝群,不是戰爭霍亂,而是盛世繼承人揮杆擊球的姿勢。
閔浩忠也一身運動裝,戴了一隻又厚又大的手套,靜默的站立。
當她低頭調整焦圈再次抬頭起來的時候,濯瑒滿頭大汗、一張特寫的臉,紅紅的,像燒了一團火,突然出現在相機顯示器上。
蝶語被嚇到,低低叫了聲,往後一跳。
濯瑒跪在她麵前。草地上不知何時湧出了小提琴手,也不知何時開始了音樂。太陽下,被炙烤的,還有一枚戒指。一顆大大的鑽,像一個光彩奪目的諷刺。
蝶語往後退,咬著唇,瞥了一眼閔浩忠。然後嗤笑起來。
取下掛在脖子上的相機,俯身,放在濯瑒腳邊。
“傻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有些玩笑不能開的。”
她起身,往運動場出口走。經過閔浩忠的時候,冷冷的,“真是搞笑。”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非常快。非常準。
蝶語意料之外的絆了一跤,摔到他懷裏。
她掙紮站定後,仰頭對他冷冽一笑,“1489757,這也是你教他的?”笑容冷,卻也嫵媚之極。帶著嘲弄。
閔浩忠淡淡的看著她,然後迅速放開,“我不知道這件事。”
說完自己也嚇了一跳。
濯瑒提著棒球棍站在他們麵前。表情並不好。
蝶語縮了縮。
“濯瑒。”
“你們在幹嗎?”濯瑒的口氣竟然也很冷。
“啊,”閔浩忠微微笑著,“周小姐差點摔倒,我扶了她一下。”
蝶語看著閔浩忠的表情,她有些詫異。
濯瑒的表情緩和起來,笑笑,帶一點靦腆,把戒指往前一送,一副不再收回來的架勢,“是給你的。禮物。”
蝶語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他說的是,“給你的”。而不是,“嫁給我”。是她會錯意?可是,樂隊和跪地的姿勢……
“嗬嗬。”她幹幹的笑起來,不肯去接,“我又不過生日,要什麼禮物啊?嗬嗬,竟然還搞個樂隊,那麼誇張。”
濯瑒的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電視裏都是這麼送禮物的。”
“傻瓜,那是在……”她把“求婚”兩個字咽下去,抿起嘴巴笑笑,“看你滿頭大汗的,去衝涼吧。”
濯瑒丟掉棒球棍,抓過她的手,把盒子放進她手裏。表情很認真,“反正是給你的。”
說完就走。
蝶語站在那裏。半日無語。
搖搖頭,“濯瑒這小子,我怎麼越看越不明白。”
閔浩忠笑了一聲,“我也不明白。”
蝶語回頭瞪他一眼,忽然了悟,“濯瑒可以不必負刑事責任的吧?”
閔浩忠笑,點一下頭。
蝶語皺起眉頭,“這麼說萬一他不開心,暴打我一頓,我也就白挨了?”
閔浩忠又點頭,“是這樣沒錯。”
蝶語低頭看看濯瑒扔在地上那根粗粗的棒球棍,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了一眼手裏寶藍色的小盒子,表情有點絕望,“我真有點受不了了,律師。”她說。
閔浩忠低頭看著她,神情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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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語和閔浩忠都衝涼、換衣服,吹幹了頭發清清爽爽的走出來。
濯瑒換了衣服,像一隻小狗一樣坐在休息區的遮陽傘下,蜷縮在一張大大的藤椅裏。安靜,並且神情憂鬱。
頭發濕濕的,滴著水。
蝶語怔了一下。不過還是很自然的走過去,輕輕扯下搭在他脖子上的毛巾,然後覆蓋他黑黑的腦袋,輕輕揉擦。
濯瑒很安靜的任由她擦。卻不說話,也不看她。某一個瞬間她還以為他會像孩子一樣仰起臉來笑。
“濯瑒。”蝶語的聲音有點發幹,神情有點恍惚,“這個戒指……”
濯瑒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把冥思措辭的蝶語嚇了一跳,“閔律師,我要回家了!”他大聲說。
行駛中的雪佛萊,輪胎輕輕擦地的聲音。
一車無語。
蝶語和濯瑒坐在後麵。氣氛壓抑的令人不舒服。
她手裏攥著寶藍色的小盒子,攥出了一手心的汗。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突然無法跟濯瑒自在的開玩笑。
用眼角稍稍瞄一下。他側臉的弧度很優雅,很——憂傷。他的兩隻手攥成了拳,放在腿上。
他也許。真的如醫生所說。不願意。在她麵前。發火嗎。
蝶語的思維斷斷續續。
視線所及的那條路漸漸熟悉起來。
“啊,在前麵,把我放下就行了。”蝶語對司機喊。
視線與閔浩忠在車前鏡中相遇。蝶語很快撇開。
沒有人回答。
司機一路開下去。
蝶語看著濯瑒。他維持著姿勢,安靜的讓她漸漸害怕。閔浩忠的眼神裏轉瞬即逝的擔憂。蝶語畢竟沒有真正見過濯瑒發火的樣子。心有戚戚焉。
察言觀色是她漸漸學會的本領,披著狼皮的羔羊,混跡於不屬於她的階層。可是骨子裏的烈性又讓她不喜歡這種怯懦和逢迎。
尤其是對於濯瑒,憑什麼呢,她既沒有想從他這裏得到好處,又不欠他什麼,幹什麼這麼噤若寒蟬。
“停車。”她對司機喊。
司機猶豫的視線在鏡子裏飄移。
蝶語也煩躁起來,“我說停車啊!”
濯瑒的手攥的更緊。蝶語瞥了一眼,“我要回家去。我要回自己的家。”口氣很硬,聲音卻漸漸小了。
“她說停車,你沒聽到啊!”濯瑒忽然對司機大喊。幾偌咆哮。蝶語嚇得縮成一團。
車子倏然停下。迅疾無聲。蝶語便向前撞出去,額頭撞到前座椅背上,疼的眼淚流出來,卻沒敢作聲。轉身去拉車門,咚咚的拉不開,她又難堪又急躁。
濯瑒的臉色異常沉默。他側身,伸過一隻手臂,輕輕一推,門就開了。蝶語跳了出去,頭也沒回的跑走了。轉過一座建築的拐角,連影子也看不見。
濯瑒的眼睛布滿紅紅血絲,他哽咽了一聲,卻把眼淚逼了回去。
閔浩忠回頭看看,沒說什麼,平靜的一張臉。
那個寶藍色的小盒子被扔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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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常打電話過來。蝶語看一眼名字,不去接。有時候,心裏異常不舒服,便拔掉電板。
內心焦躁而且矛盾。有時候,腦海裏也會浮現濯瑒委屈而發紅的眼眶。
她搖搖頭。阻止自己內疚下去。
為什麼要內疚呢?她隻是選擇不接那些不喜歡接的電話。她有這樣的權利。
可是依舊無法開心起來。
畢竟,怎麼想都覺得這是不正常的。
事情變成這樣子很好笑也很奇怪。
雖然濯瑒沒有說出什麼求婚的話。可是那枚戒指卻讓蝶語膽戰心驚。
麻木太久了。經不起刺激。
事態的發展有些脫軌。嗬嗬。她對著鏡子笑笑:周蝶語,你曾經多麼渴望披上婚紗,擁有一個家。現在卻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你就沒心沒肺嘻嘻哈哈的活著吧,別再禍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