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
我把數據統計可能更換教室的事情告訴宿舍裏的人時,他們每個人都帶著一百二十個不相信的眼光看著我。也難怪,空口無憑,總要等事實發生了才能證明我所說的是實話。經過幾天休養,我的大腿好了許多,不必以一副參加殘疾人運動會的氣勢走路了。訓練停止了,卻給了我更多的時間來思考當前的問題。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如果果蠅說的是真的,那麼陳雯雯肚子裏的孩子到資撬模?
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況下,我輾轉找到了去年文學社的副社長,一個看起來很乖實際上也很乖的男生,問他與陳雯雯關係密切的那個晚報編輯的聯係方式。結果人家很坦白地告訴我,那個編輯在去年下半年也就是陳雯雯去世前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去向不明。
唯一可用的線索也斷了。雖然我仍然固執地認為陳雯雯的死是有蹊蹺的,但看目前這個樣子,有嫌疑的人一個個都被排除掉了——不是沒有證據,就是沒有意圖。隻有一個人的嫌疑仍然大一些,那就是浪蕩公子許北傑。
田末末對於我的個人問題表現出特別的熱情,他通過糖豆這個無孔不入的八卦小間諜不斷地打聽著果蠅的情況。每次他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向我彙報敵方動向時,我隻好半聽不聽地坐在那裏聽他絮絮叨叨。但田末末帶來的消息總是一次比一次壞:許北傑又去找果蠅出去轉悠,許北傑給果蠅買了禮品,許北傑和果蠅在大街上手拉手地走著,許北傑……
“夠了!”這樣過了幾天,我實在忍無可忍了,終於在某天晚上他做例行報告時破口罵了出來,“每天張口閉口都是他*的許北傑,真讓人頭疼!果蠅怎麼樣關我什麼事?你就別再瞎操心了!”
田末末一下子啞巴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過了好一陣,他才慢慢地說:“K哥,你變了。你自己也許沒有意識到,但你的確變了。如果你不想放棄,你最好動手去做;但如果你沒有做什麼的想法,那麼你最好讓自己靜一靜。你以前真的不是這樣的。”
他說完這些話就起身走掉了,把我一個人丟在屋子裏鬱悶地發呆。“什麼啊,去做去做去做,找誰去做?幹。”我憤憤地嘟噥著,開始收拾起書包:我要去找果蠅問問更多的事情。也許,果蠅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跟我說明。也許,我順便會把自己的事也問一下……
果蠅的宿舍裏沒人接電話,她的電話照例先打不通後關機。我歎了口氣:既然已經走出了門,索性就溜達溜達吧。大街上的路燈閃爍著柔和的光輝,幾隻飛蟲繞著乳白色的燈罩飛舞。我一拐一拐地走著,不時有成雙結對的男女低聲調笑著擦身而過。我把CD的音量開得很大,幾乎是閉著眼睛隨意地走著。
忽然之間,周圍泛起一片混亂的嘈雜。人們驚惶地議論紛紛,雜亂的聲波驟然高了起來。我睜開眼睛才發現,整個校區都是一片漆黑,是全校範圍的停電。在各棟教學樓裏上自習的學生們從教室裏喧鬧地湧了出來,整個學校被淹沒在一片人的洪流之中。人們操著各種口音,發出各種笑聲,向自己的宿舍奔去。我重新插上耳機,逆著人流低著頭慢慢地走著,不時被迎麵奔來的某個莽撞鬼碰得東歪西倒。
當身邊終於不再有人的時候,我抬起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主樓前。黑幽幽的巨大建築物籠罩在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周圍毫無任何生命的跡象。我關掉CD機,慢慢地向樓裏走去。我能感覺到周圍仍然存在著一些並不可知的事物,但我的心情就像一塊堅冰,光潔而沉重,原本足以讓我驚慌失措的一切都無法使我產生任何情緒。我忽然覺得這棟樓並不可怕,而是充滿了溫暖與親切。
我推開403的門,教室裏麵一切如常,也一如往常地陰冷。走到陳雯雯留下字跡的那張桌子前坐下,我撫mo著桌子上深深的刻痕,輕輕地念著:“從生向死易,由死往生難。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
屋子裏的氛圍驟然間有了變化。溫和的空氣在我身邊流動著,掠過我的臉頰,滑過我的皮膚,像絲綢似的輕柔,像錦緞般的溫軟。我能依稀聽見一支溫婉動人的夜曲在耳膜裏奏響,那不是錯覺,那是實實在在的體驗,就像……就像陳雯雯曾經寫出的那些文字,她在依然純真可愛的時候用心寫出的那些文字。我的眼睛忽然有潮濕的感覺,說不清為什麼,隻是感動而已。我隨手推開身邊的窗子,下麵就是那座她曾經血濺五步的花壇。我感受著清涼的夜風,看著黑暗而廣闊的校園: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讓一個嬌小的女孩跨出致命的一步,結束自己如歌的花季?
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俯伏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地聽著:從腳步聲與呼吸聲來看,應該不隻一個人。也許是哪個學生把什麼東西忘在了自習室裏趕回來拿罷……
腳步聲到達403門前的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依稀可辨的兩個人影悄沒聲兒地摸了進來。我趴在桌子上,壓住自己的呼吸: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許北傑和果蠅。
鐵石
我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盡量平穩地呼吸著,分辨著他們倆的身影。許北傑在教室的前邊左右轉了一圈,仔細地搜尋著周圍,然後順著中間的過道向教室後半部走了過來。我緊*著牆壁,把頭深深地埋在桌麵上,毫無聲息地望著他。隻見他略略向周圍掃視了一下,便轉身向回走去,向果蠅笑道:“放心,這裏沒有人。主樓平時來的人就夠少,一停電誰還會在這裏呆著?”
果蠅沒有說話,低下頭去不知道在做什麼。許北傑走回她的身邊,抬起手想要撫mo她的頭發,卻被她閃身避開。他略有尷尬地笑笑,說道:“瑩瑩,咱們倆在一起也這麼長時間了,你就不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更進一步麼?”
果蠅還是保持著沉默。許北傑又在蠢蠢欲動了,他慢慢地拉起果蠅的一隻手,輕柔地說道:“瑩瑩,我是真心喜歡你的。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我都希望和你在一起。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真的嗎?”果蠅終於開口了。我聽得出她的語氣裏帶著三分期待,六分渺茫,隻有一分隱隱約約的喜悅。她停了一下,繼續說道:“可是,可是我覺得我對不起很多人……”
“你是說那個武術棒子?別逗了。雖然他曾經救過你,但是你要知道,隨便一個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舍身救人的,何況身邊是你這麼一個美麗的女孩子。”許北傑大言不慚地說道,“如果當時你身邊的人是我,我也會努力救你脫離險境的,而且絕不會讓你受一點傷。”
“你?”果蠅有些懷疑地發問道。她停了停,接著說道:“可是我想你不會有他那麼敏捷的反應……”
“人在危急的時刻都會被激發出內在的潛能的。而且,在未來的社會裏,人的前途不是*肌肉,而是*腦子。我的能力絕對不會輸給別人,這我有足夠的自信。我會用我的全部力量好好保護你的……”許北傑的手已經環上了果蠅的腰,我看見果蠅軟弱無力地推拒了幾下,卻毫無效果。耳膜中突然蕩漾起一聲絕望的尖叫,我打了個哆嗦,因為這尖叫聲與我心底的一聲怒吼正好重合在一起。
再向他們看去,我知道那也許隻是幻覺,因為麵前的兩個人根本沒有受到影響,已經快要粘在一起了。“我會愛你一生一世。”許北傑與果蠅的麵孔越貼越近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發誓……”
“你當初對陳雯雯是不是也是這樣發誓的?”我冷冷地開了口。這一句話的效果不啻一個晴天霹靂,那兩人的身體頓時石化了。許北傑驚慌地左右尋覓著:“是誰?是哪個在裝神弄鬼?”果蠅推開了他的手臂,踉蹌著倒退了幾步,手扶在桌子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這房間裏有沒有鬼我不大清楚,不過我本人沒空跟你玩裝鬼的遊戲。”我從座位上站起來,慢慢地向他們走去。我的心情此刻已經是一潭死水,毫無激動的波瀾:“很不巧,破壞了你們倆的好事。不過在離開之前,我有一些問題想問郭瑩瑩同學。所以請你,許北傑同學回避一下好麼?等問過了她,我還有一些問題也要問問你。”
“阿……阿K,是你麼?”果蠅顫巍巍地試探著。我深深地歎了口氣:“是我。這麼傻的人,這麼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術棒子,這麼把別人交付的事情放在心上的人,除了我還會有誰?”我的話裏已經不自然地帶上了一絲苦味。我想起第一次在這個教室裏遇見她的情景,心裏不由得一陣酸澀:“你已經把陳雯雯的事情徹底忘光了是嗎?”
“少拿死人來壓人。”許北傑針鋒相對地回應我,“她有她的生命,我們有我們的生活。同樣,你也沒權利來幹涉別人的生活。”
“幹涉?哼哼,笑話。”我已經走到了他們的麵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氣,我緩緩說道:“許北傑,既然你這麼想要發言,我就成全你先。我問你,你和陳雯雯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