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到她家裏的時候,吃了一驚。
她家裏真的可以說一個轉角都沒有。
或者可以說本來應該是轉角的地方,都被做成瓶頸一樣圓潤。
她的臉上始終沒有血色。
有人說隻有長期活在夢魘裏的人臉上才會像這樣沒有血色。
我愛憐地從身後擁住了她。
她的聲音是有氣無力的,聲線也是顫抖的。
她準備告訴我,那個故事。
她小的時候曾有一段幸福的時光,奇怪的是,似乎每個人隻要是幸福的時光便終會被奪走。
經過一些悲傷的掙紮以後,父母終於分開。
她的母親是一個護士,她跟著母親搬到了母親所在的醫院。
記憶裏那是一個非常奇怪的醫院。
錯綜複雜的老式建築,到處都是房間的轉角,樓梯的轉角,走廊的轉角,諾大的醫院總是僅有寥寥的病人,每個房間好象都可以隨便出入,沒有人幹涉。
空蕩的走廊,風聲中總有一些私語般的聲音。
對一個小孩子來說,任何地方都是充滿樂趣的。
她總是一個人在沉寂的醫院裏玩耍,在長長的走廊裏聆聽自己孤單清脆的步伐。
直到她發現了那個男孩,總是在一個轉角的地方,那個男孩會慢慢地伸出頭來,他的頭發有些長,柔順地垂了下來。
男孩總是在她附近的轉角出現,安靜地,有些癡迷地望著她,慢慢地伸出頭來,有些長的頭發慢慢地垂下。每當她想靠近,男孩就會像受驚也似地縮回頭去,朝某一個特別的方向逃開。
日複一日,男孩的臉總會出現在她身邊的每一個轉角,卻從來也不靠近,總是逃。
有一天,她終於可以順著男孩逃跑的方向找到他每次逃去的地方了。
醫院的每個房間似乎都是一樣的,同樣的大門,同樣的陌生。
大門裏是安靜祥和與奇怪的惡臭。
一個女孩**地躺在福爾馬林裏。
她的胸腔和腹腔都被打開,裏麵被掏空。
女孩的臉還是那麼安靜,好象還帶著一抹微笑。
她發現那張臉和自己是多麼地相象。
男孩就站在那裏,癡癡地看著福爾馬林裏的女孩子。
像是在欣賞蒙娜麗莎的微笑。
他回過頭來,用同樣癡迷的表情看著她。
接下來的日子,就好象做了一場噩夢,或者置身於地獄一樣。
不論走到哪裏,男孩總是會從某個轉角慢慢地伸出頭來,有些長的頭發慢慢地垂下,還是癡癡地望著她。
她告訴我那段時間她幾乎瘋了。
所以終於有一天,她故意站在了四樓的轉角旁邊。
四樓的轉角和別處沒有不同,隻是旁邊的欄杆壞了很久了。
男孩被推下去的時候,表情還是那麼癡迷。
所有人都斷定這是一場不幸的事故。
漸漸地,人們都淡忘了。
可是她卻像是中了某種詛咒。
每當附近有轉角的時候,她都害怕突然有一張熟悉的麵孔,慢慢地伸出頭來,然後有些長的頭發慢慢地垂下。
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巨大的恐懼總是讓她幾乎窒息,就像是會突然出現在某個轉角,一瞬間將她淹沒。
不可否認,她的人生已經毀了,她隻能製造一個沒有轉角的房子,躲避恐懼的折磨。
這不是一個關於鬼怪的故事,卻讓我毛骨悚然。
鬼怪總是在人們心裏,總是在心裏的某個轉角陰魂不散,等待將我們吞噬的機會。
我還沒有來得及守護這個可憐女人,噩耗就傳了過來,當我匆忙趕到的時候,她安靜地躺在了街邊的一個轉角,她的表情是那麼安靜,好象還帶著一抹微笑。
就像蒙娜麗莎一樣。
法醫從旁邊站了起來,我正有許多問題,他卻把臉轉向另外一邊。
最後法醫才注意到我,他有些抱歉地微笑。
對不起,他說,又指了指那邊,也是一個轉角。
“我看到一個奇怪的男孩子,他的頭發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