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雲白(2)(1 / 3)

我咽了一口口水,試圖為自己的狹隘自私找借口,“安哥,我知道你的夢想,可是你也需要考慮現實。你和吳曲,兩個重點大學的學生,就要守在這窮鄉僻壤裏度過一生嗎?你可以安於清貧,可吳曲怎麼辦?她來這裏的目的,也許並不如你那樣崇高,如果你不在這鬼不生蛋的地方當兵,她會當什麼山村女教師嗎?”

安哥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把頭輕輕地垂下來,望著地上的荒草愣神。

“即使吳曲陪你犧牲陪你奉獻,可你是否想過將來的孩子?他要成長,他要上學,他要接受好的教育,而不是在這山溝溝裏搓牛糞蛋蛋——”

“夠了,拙子!”安哥伸出左手示意我停下,“你說的都對,也十分中肯。但是我想告訴你,這個年頭人人都顧著自己,但是總得有那麼幾個人顧著別人,顧著這個社會,這個民族,這個國家。”

“拙子,我心意已決,如果不能提幹,隻要部隊願意接收,我就轉士官,一期、二期、三期、四期……直到部隊不需要我的那天為止。”

“好,我敬佩你,也尊重你的選擇,”我拍拍安哥肩上的兩道拐,“但我不會陪你走下去。”

我兀自苦惱。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周遭的環境。為什麼普洱、安哥那般純粹的軍人在部隊難以生存,而蠅營狗苟屍位素餐之徒能青雲直上?這支在戰火硝煙中贏得世界尊重的軍隊在現代化、信息化、高科技等眾多時髦頭銜中是否迷失了自己?我們的對手是誰?我們的目標是什麼?和風細雨,數十年的安寧有沒有風化曾經堅固的城牆?承平日久,在現實之洪流的衝刷下我們遺失了什麼,又保存了什麼?誰是支撐這座“鋼鐵長城”的基石?誰隻是牆頭搖晃的狗尾巴草?

我聯係上黃文,求她辦一件事。

“別賣關子了,你說。”

我簡要講述了安哥和吳曲的故事,“你幫忙把林安邦的事跡好好報道一番,不要回避他的愛情故事,但最好是從積極的方麵寫。”

“你想幹啥?”

“盡我所能,幫幫他。”

“你瘋了吧,現在他這個幾乎已經有結論了,士兵在駐地談戀愛是違反了條令條例的。”

“這樣說來,我也違反了。”

“咱們這個無憑無據,他那個是人盡皆知了。誰不知道列兵和未婚妻的故事啊?”

“所以啊,需要你幫忙從正麵引導。”

“夏拙你知道嗎?如果三選二的話,其實就是二選一。”黃文在電話裏頓了頓,語調低沉地說,“你和林安邦,競爭一個名額。”

“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他是一個純粹的軍人,部隊需要他這樣的人。”

“可我需要你!”電話那頭黃文哭了。

“好吧,”我歎了一口氣,“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幫,就算了。”

那天晚上(準確地說應是第二天淩晨),我被一陣雷聲驚醒。我翻身起床,有些驚恐地看了一眼窗外。炸雷滾滾,道道閃電在圍牆外麵的荒山上劈開空氣,把一切都照耀得慘白。雨聲嘈嘈,落在屋頂晾衣場的鋼化玻璃上,發出清脆的擊打聲,聽上去不像是雨水,而像是小石子在敲打一般。我把頭伸向窗口,用鼻子深吸了幾下,聞到了久違的泥土腥味。我再次躺下,卻噩夢連連。我心生恐懼,不敢再睡,於是起身把被子捂在胸口,坐在床上等天亮。

雨下了整整一夜還沒停歇,等第二天起床,竟然發現門口的籃球場幾乎變成了遊泳池。由於排水口堵塞,門前的積水幾乎要漫過台階,灌進營房裏來。好大的雨,老兵們開玩笑說,再下兩天,我們又要準備抗洪了。

早飯吃到一半,通信員急匆匆跑過來,喊道:“連長,指導員,機關打電話過來,讓你們馬上過去開會。”

軍令如山,連長、指導員扔下饅頭就跑了,留下我們麵麵相覷。

伍衛國說,這麼火急火燎的,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我說,莫不是真的要抗洪吧?

伍衛國看看我,沒說話。他總是用沉默來表達對我的不屑。

會開了似乎很長時間,上午十一點,連長和指導員終於回來了。他們給我帶來一個噩耗:

昨晚突降暴雨,旅8810號陣地周圍山體滑坡,擔負陣地值班的上等兵歐陽俊為保護陣地防止泥石流灌入,用自己的身體堵住了陣地一側的通氣孔,有效阻止了泥漿對裏麵的導彈武器裝備的損壞,自己卻不幸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