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覺那天晚上站在高台上給預十師的官兵講話,預十師老兵吳淞記住了一句話:不能做飯,不能睡覺,不能慢走,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常德。
吳淞說,軍長在講話的時候,炊事班就在大鍋裏炒米,生米炒熟後,就裝在細長的米袋子裏,斜背在肩上。裝好一個班,一個班出發;裝好一個排,一個排出發。每個人出發的時候,都是奔跑著出去的。
300公裏,預十師跑了三天三夜,一天奔跑100公裏,沒有歇息,沒有睡覺,剛剛趕到常德城外的德山,就與日軍短兵相接。戰士們饑腸轆轆,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就投入了戰鬥。
盧慶貽說,預十師出發後,方先覺就天天等待他們的消息,每天詢問電台好幾遍,預十師到了哪裏。預十師與日軍接戰後,方先覺關心著他們的每一步戰況,可是,預十師很快就沒有了消息,估計是電台被打壞了。
方先覺焦急地等待著預十師歸隊,盧慶貽也在等待著,可是,好多天過去了,預十師沒有一個人回來。
常德光複後,他們才知道,預十師全軍覆沒。
如今,能夠找到的預十師老兵隻有吳淞一個人。
吳淞是一名和尚,他在當初預十師激戰地的乾明寺出家,為血戰到底全軍覆沒的預十師將士守靈。
吳淞被人熟知,很有戲劇性。那一年,常德慶祝抗戰勝利60周年的大會上,來了一名和尚,默默地坐在最後一排,拿著筆記錄著。當會議快要結束時,主持人詢問誰還願意上台發言時,穿著一身袈裟的吳淞走上了講台,舉起手臂,大聲疾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這時候,吳淞的身份才被人知曉。他是預十師僅有的幸存者。
預十師的對手是日軍第三師團,屬於日軍甲種精銳師團,這個師團曾經在石牌保衛戰中與胡璉的十一師交手過,現在在德山阻擊預十師馳援常德。
戰鬥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餓著肚子的中國軍人奮不顧身地撲向日軍,想從日軍的包圍圈中撕開一條口子,進入常德。師長孫明瑾手持一挺機槍在前開路,戰士們緊跟而上。機槍子彈打完了,孫明瑾又拿起步槍,與洶湧而上的日軍展開了白刃戰,刺刀都折斷了。
預十師所有將士都已殺紅了眼,像一股旋風一樣地撲向常德方向。
後來,日軍一份電文評價預十師,對於預十師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感到“莫名震撼”。
孫明瑾將軍的兒子孫瑞星曾在《追憶我的父親孫明瑾》中敘述父親犧牲的過程:“父親率部衝鋒至一山隘,一手持機槍的日軍在三米處向他狂射。猝不及防中,父親頸部、胸部、腰部和手臂,連中四彈,血流如注。父親至死仍力持不倒,手扶衛士,喝令‘貫徹命令,達成任務!’”
預十師就這樣全軍覆沒。
幾天後,日軍打掃戰場,看到有一具身穿高級將領製服的軍人遺體,一半泡在水中。日軍擦拭去軍人領章肩章上的血汙,看到一顆將星閃耀奪目,不知道是誰。日軍從戰俘中找到一名上尉,讓他辨認。上尉看了一眼說“不認識”,但是眼眶裏已經滿是淚水。日軍感到蹊蹺,要求他繼續辨認,上尉跪倒在地,抱著遺體痛哭失聲。這具遺體,就是孫明瑾將軍的。
日軍深感孫明瑾將軍忠勇,就用杉木棺材安葬了他,並在墳頭樹立了一塊木牌,上書“中國將軍孫明瑾”。
常德光複後,第十軍軍長方先覺陪同孫明瑾將軍的夫人薑文珍從衡陽來到常德,尋找孫明瑾將軍的遺骸。當孫明瑾將軍的遺骸從棺材裏移出時,隻見滿身血汙,遍體彈洞,頭部還有與日軍搏鬥時的累累刀痕。薑文珍一見,就昏了過去。
當天晚上,方先覺在孫明瑾將軍的墳塋邊搭建了一個木棚,親自為孫將軍洗身更衣。
天亮後,方先覺就將孫明瑾的遺骸運至衡山,在衡山重新安葬。安葬的時候,方先覺親自拉著棺材繩索放進墓穴裏。
衡山有中國最大的抗日烈士忠烈祠和忠烈墓。這些忠烈祠和忠烈墓最初建於1938年,當時的國民政府鑒於抗戰烈士曝屍荒野,就在衡山建立公墓,以便後世瞻仰憑吊。
盧慶貽說,他不久前帶著兒孫去過一次衡山,他和兒子盧定安、孫子盧正泉一起攀山越嶺找到了孫明瑾將軍的墳塋,看到荒草萋萋,蟲鳴唧唧,冷風瑟瑟,不禁悲從中來。墳塋已經荒蕪很久了,祖孫三代磕頭拜祭英烈後,黯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