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水夭夭冶冶,繞鳳山而流。月光下,江水縹緲,空山寂寥。
獨孤生獨居鳳山之陰,終日伐薪為業。閑暇之時,經常到鳳山書院觀黃先生與人博弈。
大明洪武八年(1375)冬月十六,夜大雪,獨孤生徹夜不眠。翌日雞鳴即起,攜了美酒精食,欲到書院和黃先生對飲。匆匆行走山林間,四下雪光皎然。
朦朧中,獨孤生徑入書院內。初入院裏,雜陳熟悉如常。待到二重天井時,獨孤生卻甚感詫異,院內諸般物什麵目全非,先生書童皆不見。唯見二道鶴發童顏,月下席雪地而坐,手談正歡。
獨孤生見二道神情瀟灑,望之如神仙中人,便悄然立一旁,不敢稍動。
俄而,棋勢吃緊,二道勃然起立,神情劍拔弩張,狀如鬥雞。頃,四臂相搏,扭如老藤。
獨孤生觀視良久,上前好言相勸。
二道皆憤,怒目視之。
獨孤生不懼,鋪酒食相邀同飲。
二道見了酒食,各自鬆了手,雙雙無事一般,複挽手席地而坐。
三人將酒肉分而食之。
待酒罄,獨孤生醉眼蒙矓,搖搖晃晃欲去。
二道感其盛情,挽留至天明。其間,複手談,往來搏殺精妙絕倫。
獨孤生觀之入迷。
天既明,獨孤生欲去,晃眼不見了二道,唯雪地裏所棄食渣曆曆在目。
獨孤生恍惚如夢,徑直奔回家裏,倒頭便睡。這一場好覺,一直睡了兩天兩夜。
到了第三天的淩晨,獨孤生從昏睡中醒來,饑腸轆轆地到廚房生火做飯,卻發現缸內已無半粒糧食。他忍著饑餓捆了一擔柴火,吱吱地踏著遍地白霜,挑到梓州城兜售。
中午時分,獨孤生來到梓州杜甫草堂,見老少二人博弈堂前,他順勢撂下柴擔,蹲在一旁觀看。
獨孤生一看之下,竟然大吃一驚,無論二人如何落子,自己心裏早有了應對!獨孤生大異,細想前日雪夜所遇,疑為仙人指點,遂將賣薪之事擱置一旁,靜心觀看起二人的對局來。
其時,棋局老者占優。
少年突偷吃一子,揚揚得意舉於手中。
老者欲悔棋,少年不允,遂強奪之。
二人扭成一團。
少年力弱,漸漸不敵老者,急忙將棋子含在口裏,默不做聲。他知道出聲則口張,口張則棋子被掏,掏回則悔棋,悔棋則不能勝矣。
獨孤生細研棋局,並不以為然,謂老者之棋雖處劣勢,然仍有勝機。
老者大怒,謂之曰:“汝亦懂弈乎?棋藝比吾精乎?”
獨孤生笑而不答,請少年讓一旁,欲上陣親自和老者博弈。
獨孤生初時略顯拘謹,漸次入局,俄而動棋如飛。
老者始矜持撫須含笑,複臉色紅如豬肝,繼而汗如雨下。不知不覺中,老者竟連折三局。
有人飛報梓州棋館,謂一樵夫在草堂大敗棋王柳浪春。
一館棋士皆驚,紛紛前往觀戰。
獨孤生哪裏知曉,棋王與少年戲弈,原是為了誘人與之博彩,從中贏些彩頭。獨孤生不明就裏,懵懂上前應戰,不想一戰成名,居然勝了梓州城裏赫赫有名的棋王柳浪春!梓州棋館罷了柳浪春的台主身份,複邀獨孤生做新的台主,讓他接受四方弈壇好手的挑戰。館方承諾,不論輸贏,獨孤生皆可取彩頭的十分之三為利。
獨孤生接受了棋館的聘任,每日裏坐莊接受挑戰。前來相博者成百上千,無一人是其敵手。
獨孤生終日悶居梓州棋館,雖然賺到了不少的銀子,但也漸漸有了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坐莊年餘,前來挑戰者少有技藝精湛之人,心裏時常空落落的索然無味。他不顧棋館的百般挽留,堅決辭掉台主之職,返回鳳山專攻棋道。
遂州廣德寺有僧自號“棋癡”,慕獨孤生之名前往與之博弈。
二人棋逢對手,鋪棋大戰,晝夜不歇。
戰至三日午後,地突震,二人端坐如磐石。俄而,地大動,盤上棋子亂跳,屋瓦橫飛。
僧欲起,獨孤生曰:“汝起,則棋輸!”
僧複坐,額上已有細汗滲出。
頃,地動如雷鳴,山崩地陷,屋舍皆塌。
僧麵頰汗流如注,唯獨孤生端坐似佛。
又三日,鄰人避地震歸,見四周屋舍蕩然無存。唯獨孤生一人端坐棋局前,二目凝神專注棋盤,紋絲不動。
眾人皆驚,遠遠看見獨孤生,右手舉棋空中,作落子狀。
第七日晨,旭日東升,獨孤生右手裏的棋子終於落下,隨即口吐鮮血,倒斃棋局前。
晨曦裏,鮮血染紅棋盤,狀如桃花。這一盤棋局,遂成千古名局棋譜──桃花譜,流傳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