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小玉(2 / 2)

張涪山彬彬有禮地上前問話,村民們皆搖頭表示不知詳情。唯有店家答道:“此去裏許有王將軍園林,恐其家眷親屬是也。”

張涪山謝過而返。明日又行至蘆水柳林,風和日麗依舊,卻整日裏不遇所期,唯見柳林叢中落花伴著溪水緩緩流出。

張涪山大失所望,複又書一絕句續於昨日所題之旁,詩曰:“異鳥奇花不奈愁,湘簾初卷月沉鉤。人間三月無紅葉,卻放桃花逐水流。”

如此半年有餘,張涪山數次來到蘆水,都沒有再見到女郎的蹤影,心中惆悵萬分,隻把一柄遺扇隨身藏在懷中,時時拿出來把玩,珍愛如拱璧。

是年秋,張涪山高中進士第三,賜進士及第,授翰林編修。越明年春,授官雅州名山知縣。赴任途中,經過簡州龍泉山,春風淡蕩,桃花灼灼盛開,落英亂墜如紅雨飄飛。

張涪山愛此美景,囑隨行差人飲馬山澗中,自己站在一幢民宅的茅屋前,賞景小憩。

院內有一紅顏老翁,正笑嗬嗬地逗弄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孩童,一邊玩耍一邊曬太陽。老翁見張涪山身著官服立於簷下,連忙將稚童交給門人,出來邀請他入宅內飲茶。

張涪山喜莊戶雅潔,信步入內。初入宅門,僅茅屋數間,再經曲廊幽徑,越過小院,進入後園竹林中,眼前豁然開闊,樓台重宇,金碧輝耀,恍如隔世。緩步行走其間,頓覺神定氣閑。

張涪山隨老翁來到一間雅室裏坐定,少頃奉茶一盞,茶湯平常殊無特別,飲後卻滿口餘香。

張涪山把茶盞端在手裏細細地把玩,終不知這麼平常的茶湯,為何口感絕佳。

稍憩,張涪山飲茶兩盞,便欲辭行。

老翁挽留道:“此去名山不遠,可歇馬用過午膳再行無妨。”

張涪山見老翁之意誠懇,複又坐在木椅上,從懷中拿出那柄珍藏的絹扇,輕輕搖動起來。

老翁立一旁,見了張涪山手中之扇,驚問道:“此扇從何處得來?”

張涪山見老翁兩眼緊緊盯著自己手中之扇,把他當成了隱居山中的高臥之士,便展開絹扇的兩麵讓他觀看,不禁得意地說道:“此扇詩書畫俱佳,本令去年春上在遂州蘆水拾得。”

老翁向張涪山借來絹扇仔細觀看,突然匆匆走入側門中。良久乃出,喜滋滋地對張涪山說道:“適才見了扇頭小詩,疑是吾甥女的手筆,入示吾妹,果如是。”

張涪山初入宅門時,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當他聽了老翁的訴說後,心中驚駭不已,繼而大喜過望,當即隨老翁入別室。

室內錦帳妍麗,幾案整潔漆亮如鏡,四壁的窗花鏤空雕刻,花鳥魚蟲栩栩如生。臨窗置一琴,甚古。

方坐定,有老嫗出拜。張涪山一眼便認出此嫗乃是去歲清明節鎮江寺裏,偕女郎的老婦也。

老嫗見了張涪山卻並沒有認出他來,自言自語地說道:“夫君王忠義,官至涼州武威總兵,三年前奉詔西征討賊,不幸中流矢身亡。奴家遂攜女返蜀中遂州,隱於蘆水旁。小女玉兒,年十六,到溪畔遊玩偶失此扇,不料為大人所獲,莫非天意乎?”

張涪山不知老嫗口中的“天意”何指,願聞其詳。

老嫗又言:“玉兒溪畔失扇,曾數返尋找,皆無所獲,唯溪樹上題二絕句,吟哦甚歡,至今猶誦之。”

張涪山輕吟其詞,乃是自己蘆水柳樹所題之句也。

老嫗端視良久,恍然大悟道:“大人莫非清明鎮江寺題詩者?”

張涪山微微欠身道:“酒後孟浪,請恕小生無禮。”

老嫗聞言大喜,囑咐仆人到內室傳喚小玉,良久不至。老嫗便對內室高聲喚道:“玉兒何無理至此?嘉賓即溪樹題詩人也!”

旋即有女郎嚴服靚妝而出。

張涪山見女郎果然是溪畔所見麗人,一年不見,越發地玉姿芳潤。張涪山心頭狂喜,竟情不自禁地責詰道:“那日一去不複還,苦煞小生數往尋覓。”歡喜之情言於溢表,語氣儼然如故交。

女郎低首輕聲言道:“時妾隨母親到龍泉探望郎舅,至今未返蘆水,奈何?”

二人談及辭賦,話語滔滔不絕。

午時用膳,美具精食,世所罕見。

餐畢,張涪山珍重辭謝。老嫗攜小玉相送道旁。

女郎忽含淚吟誦道:“聞郎夜上木蘭舟,不數歸期隻數愁。半幅禦羅題錦字,夢裏相贈玉搔頭。”

張涪山馬上拱手相別,心中戚然,應和道:“碧窗無主月纖纖,桂影扶疏玉漏嚴。秋浦芙蓉偏頭笑,半簾斜映紅燭軒。”

張涪山到任不久,即派媒人往聘,四月禮成,月圓花好。

小玉妙解音律,通貫經史,張涪山甚為憐愛,時常不離左右。二人夫唱婦和,感情甚篤,至九十高齡,雙雙無疾而終。家人造一巨墓合葬於遂州蘆水,人稱鴛鴦墳。其人其事,裏人至今猶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