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我想起娟子大一的時候,我還在高中混吃等死。她的新寢室有四張床,末了隻住了三個人。那個時候我逃課成癮,下午總混出去玩跳舞機,晚上就睡在她那裏。守門的老大爺眼神夠嗆,每次看到我就說:“顧娟娟上樓啊——”然後我便樂得答應。
娟子的體育成績很僵,她們寢室的長跑每周都是倒數第一,別的寢室貼小紅旗,她們仨就隻能看著小白旗噘嘴。我偶爾也幫她一把,區體測的那天,我替她跳了遠扔了鉛球還輕鬆跑了個八百米。娟子帶著大太陽帽,在場邊比我還緊張。她說慢點慢點,你給我跑慢點。加加減減,娟子第一年的體育成績低空過關,63分剛及格,她就謝天謝地請我吃了好幾次水煮魚。
後來,她們學校裏流行一幫一過體測的活動,男生寢室與女生寢室結對,明麵上說是過體測,誰知道有多少對小情侶借著這股東風明確了關係。娟子她們據說是挺幸運的,結對的寢室有個帥哥,據說還是校草級別的稀有品種,從此她跑步就再不需要我了。
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在忙,我參加了一個名為“手舞足蹈”的街舞大賽,每天high地跟個鬼一樣在機器上亂蹦,看別人有什麼花樣我就學什麼。霹靂步、單手翻、劈叉,要不是後來我摔斷了手,我想我還能在街舞這條道上混下去。我打了石膏被爸媽乖乖領回家,上學有人送,下課有人接,過著半監獄式的生活。傷筋動骨一百多天,等我再見到娟子,我知道她戀愛了。那也是我頭一次聽說薛維絡這個名字。
娟子說,維絡這個名字多好聽,縱橫交錯就像是一張網,可以護她在網中心。我說娟子你神經了,名字就是名字,沒看出來有啥意義。
那年4月的某一天,娟子拿回來一隻白兔子,她說這是薛維絡送的,她管那個叫“Easter
Bunny”(複活節兔子)。我胳膊好了之後,依舊滿腦子的“上上下下”走路跟過電似地,對複活節一無所知。娟子說,複活節是基督教紀念耶穌複活的一個節日。兔子的繁殖能力超強,所以它們是複活的象征。而且兔子也是專供厄俄斯特女神(Eos)用的聖物,這位女神被稱作是曙光女神,所以兔子也象征著新一天的開始。
如果一隻兔子死了,那代表什麼呢?
如果一隻兔子被開膛破肚,那代表什麼呢?
如果一隻兔子被開膛破肚還被掛在《聖母哀子圖》上,那又代表什麼呢?
如果我能迅速領悟出來,那麼我高考就不會隻有3百多分了,哎——
我媽推著我的胳膊說:“是娟子,是咱們娟子,娟子回來複仇了。”
唐琳狠狠地把手中的紅酒杯砸向畫布,杯子落下來親吻大理石地麵,碎片飛濺而出,杯中的紅酒為這幅畫又添一抹暗紅。賓客們騷動起來:“怎麼回事?”“真晦氣,這是怎麼回事?”“胡鬧!”
薛維絡試圖安撫主桌上的貴賓,可他隻有兩隻手一張嘴,似乎無濟於事。唐波衝過去抱住唐琳:“姐,你冷靜點。你冷靜點。”
“你什麼意思啊唐波,你說你什麼意思啊!你買這個回來是暗示什麼?”唐琳像一頭發瘋了的母獅子,她推搡著唐波,揚起桌上的剪刀指著唐波:“你在為顧家報仇!你在為顧家報仇!你算什麼弟弟,你不是我弟弟!”
她雙眼通紅通紅,我不曉得是憤怒還是委屈,惹得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她轉身揮剪刀哢嚓兩下,把畫上的繩子給剪斷。可是唐琳她忘記了,她忘記了,這兩根繩子不隻是係住畫框的繩子,這原本是水晶燈上的一部分,雖然燈體是用鐵鏈固定在屋頂的,但是這些輔助的繩子可以幫助它保持平衡。
水晶燈上的小球體劇烈晃動,蠟燭的火苗就仿佛是那禁錮的幽靈,不安、躁動、跳躍、恍惚,球體與球體之間的碰撞發出不規則的脆響,如那夢魘中的歌聲,如那夜半魅影的歌聲。星星點點的燭火竄出,飄在雪白的台布上,漬成一粒一粒米粒大小的黑點。整個宴會廳沸騰了,誰都不願意再留半秒,賓客們捂著腦袋,瘋了似地逃走。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是什麼,還有什麼駭人的事情會發生。
劉阿姨也坐不住:“切!都沒吃什麼,真倒黴。走吧,快走。”
我媽卻一點都不害怕:“嗬嗬,我說吧,是我們娟子。是我們娟子的話她會保護她媽的。怕什麼。”
我說:“唐琳激動過頭了吧,不過是個死兔子一幅畫。”
“你懂什麼,她不做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了。”我媽抬高嗓門凶我。
“媽,咱們還是快走吧,哪裏來的鬼?”
“你再說一句,你再說一句我用碟子砸你信不信。沒良心的東西,是娟子回來報仇了。”
我們是最後幾個走出宴會廳的人,我媽非說娟子不會傷害我們,所以走這幾步路走得特別淡定,劉阿姨怕得臉發青,一個人走在我們頭前。出了酒店,她才擦擦汗:“好懸呐,好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