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站段如果安排通訊員在報社學習,一般也就是三個月,還要向報社繳納三百元的學習費用。因為有了嶽處長的運作,還有馮書記的精心安排,楚清河在報社一呆就是半年,報社沒有收楚清河一分錢。
楚清河上的是工科學校,學的工科專業,卻鬼使神差地愛上了寫作。畢業有了一年多時間,對鐵路這一套新聞語言早已爛熟於心。前段時間搞了呂萬厚的材料,一番折磨和曆練,基本明確了文字的拿捏程度。領導心裏怎麼想,楚清河就能怎麼說。其實,說白了,新聞報道不是宣傳單位的,而是宣傳單位領導的。通訊員其實是領導的代言人,是代表單位領導在路局報紙上說話的。因此,基層站段真正有水平、寫得好的文字高手往往提拔得很快。
楚清河在報社的這一段時間發了不少稿子。能發這麼多稿子,和楚清河的謙虛有關。楚清河謙虛,就一定有人不算謙虛。不謙虛的人是楚清河的直接領導,宣傳科科長李昆。李昆上上人下下的人際關係處得很油,雖然他本人很少寫稿,但是鹿城客運段的通訊報道在全局基層單位排名也能處在中遊。一是李昆攝影確實不錯,是路局攝影家協會的,一幅照片發表了,也是算一篇通訊稿;二是他能調動車隊通訊員的積極性;三是路局、分局的人在計算稿件篇幅時,有意無意給他傾斜一點。比方說,按規定,頭條算三篇,二條、倒頭條算兩篇,其他中間的稿件按照字數有算半篇,也有算一點五篇的。年終的時候,請報社專門統計稿件的人吃個飯,送個紅包,半篇的算一篇,一點五篇的也算兩篇。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稿件質量確實好,多算點也無可厚非。報社編輯、記者家裏的親戚朋友坐車也是免不了要找客運段宣傳科安排的。平時照顧客運段一點,到用人的時候找李昆辦事說話也有底氣。
有了楚清河在報社臥底,李昆給楚清河提供線索,於怡給楚清河幫襯,楚清河不用下去也大抵知道段上的情況。楚清河到報社學習的這一段時間事實上成為了李昆的影子寫手。
李昆鐵下心來好好培養楚清河,也不是沒有他的私心。而是和宣傳科的龐建有關。龐建在鹿城客運段宣傳科有些年頭了,先後靠走了兩任科長,安說就是排隊也要輪到他幹科長了。可是到現在,他連個幹部都不是,別提當科長了。可是當官這件事,不是靠排隊這麼簡單的。插隊的人很多。插隊的關係一般還很大。要是人人排隊都能當官,大家靜下心來排隊好了。
其實李昆幹宣傳科科長,心裏也是二百個不願意。幾年前他就是從這個位置上下放到車隊幹書記的。在車隊幹,管著好幾百號人,自己說了算,吃飯簽簽字就能報銷,職工調動、提職都要往他家裏跑,收入比段裏麵高出一大截。
他二進宮回來,龐建的科長夢就此破碎。李昆回來幹科長,向世界宣布了這樣一個信息,龐建,你不行,你今天不行,以後也不行。龐建四十三歲了,也認為自己不行了。中國的壞習慣是,不行的人就要搞出點事來,讓行的人也不行。龐建就是這樣的人。
李昆此番回來實屬萬不得已。段上的專職副書記換了人,老書記退居二線,新來的孫副書記據說和分局領導還有一腿,說話辦事從沒把主持工作的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馮樹森放在眼裏。宣傳屬副書記分管,風向標自然也就跟著孫副書記了。但是黨委一攤活,段長已經挑明讓馮書記主持了。馮樹森想到了李昆,讓他回來收複失土。
李昆是不願意回來的。在車隊幹,三四百號人,從哪個地方摳點都比在段上幹個科長強。車隊幹部和科長平級,但是屬一方諸候,土財主,肥得流油。想回來,那是假的。在宣傳科幹,幹得好,是應該的。稍有疏忽,便可能招來某個領導不滿,從而影響自己下一步的發展。比方說,寫個批評的言論,某領導對號入座了;文件上把領導的名字弄錯了。總的來說,如今這年代,宣傳科不挨批基本是不可能的。可是遠方的馮樹森向他招手了。馮樹森需要用他熟悉的幹部,得心應手的幹部。他是馮樹森一手栽培提拔的,領導召喚,不回來,那是找死。馮樹森需要借助他把黨委的風向給扭過來。
李昆回來了,龐建不願意了。科長又不是你家的。你想幹就幹,想不幹就不幹,想什麼時候幹就什麼時候幹。憤怒的龐建就此改變他的人生觀。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交待個事,要麼馬馬虎虎,要麼幾天沒下文。更可氣的是,李昆回來的洗風宴上,龐建非常親切地喊他“李科長”,過了個把月,喊他“李昆”,再過幾天,喊他的頂頭上司“小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