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雨中穿越森林(4)(1 / 3)

櫻桃花一生最想見的就是櫻桃,而不是杜梨,更不是古怪的香蕉。櫻桃花每天都在枝頭上想念櫻桃,這麼稠密的想象被蜜蜂偷走變成了蜜。每朵櫻桃花手裏舉著五片扇,對著陽光顯影扇子上麵的字。在沒有一片綠葉的果樹枝上,櫻桃花如同一排蝴蝶穿過獨木橋。花的蝴蝶丈量樹枝,給葉子預留地方。葉子長出來之後,花像樹的耳朵,聽鳥在早晨獨白。

鳥的話語跟櫻桃有關,它想到櫻桃就想到了酸和甜。血漿一樣的果泥,這讓小鳥喊叫起來。

櫻桃花所想象的櫻桃是一隻小燈籠,裏麵的籽像神秘的寶葫蘆。燈籠在黑夜微微發光,給往樹上爬的小蟲照亮。

櫻桃花認為櫻桃不是吃的食品,它另有奇特的用處。吃是從枝頭鑽進人的肚子裏,對不住漫長的生長。櫻桃花詢問串門的蝴蝶:你見過櫻桃嗎?

蝴蝶擺手,蝴蝶隻會擺手,表示自己耳聾。

櫻桃花想象櫻桃身上有美麗的羽毛,肩膀是寶石藍,胸膛雪白。櫻桃用紅色的爪子抓緊樹枝。到了秋天,櫻桃飛到南方氣溫更暖的地方。

櫻桃也許是一隻木質的小盒子,櫻桃花想。盒子裏裝著蔫巴變黃的櫻桃花的花瓣。櫻桃收藏這些花瓣,把每年的花瓣收起來,灑到溪水裏,和小魚成為朋友。

櫻桃花開到最繁密的時候,花瓣擋住花瓣的臉。它們向四麵八方看,找櫻桃的蹤影。櫻桃並沒有從樹下麵爬上來,也沒藏在雨水裏。櫻桃在哪裏呢?

這麼想著,風吹走了一層又一層櫻桃花瓣。它聽說當最後的花瓣落地之後,櫻桃才出來。花朵挺高興,興高采烈地往樹下跳。躺在地上的櫻桃花快要枯萎了,問地上的螞蟻:你見過盛開的櫻桃花嗎?

螞蟻指手劃腳一通,什麼也沒說出來。櫻桃花向樹上看,嫩葉已經站滿了樹枝,張著完整的邊齒,陽光晃眼。

雨滴的鬧鍾

雨滴耐心地穿過深秋。

雨滴從紅瓦的階梯慢慢滴下來,落在美人蕉的葉子上,流入開累了的花心裏,彙成一眼泉。

雨滴跳在石板上,分身無數,為寂靜留下一聲“啪”。

雨滴比時鍾更有耐心,盡管沒發條,走步的聲音比鍾表的針更溫柔,在屋簷下、窗台上,在被雨水衝激出水洞的青磚上留下水音的腳步聲。時間在雨滴裏沒有表針,隻有嘀噠。清脆的聲音之間,時間被雨滴融化了一小節。被融化的時間永遠不能複原,就像雨滴不能轉過身回到天空。

秋天盛滿繁華之後的空曠,秋天被收走的不光是莊稼和草,山瘦了,大地減肥,空中的大雁日見稀少。

說秋月豐收,這僅僅是人的豐收,大地空曠了,像送行人散盡的車站月台。

讓秋天顯出空曠還由於天際遼遠,飛鳥就算成萬隻飛過也不會擁擠。雲彩在秋天明顯減少,比莊稼少得還快,仿佛說,雲和草木稼穡配套而來,一朵雲看守一處山坡。莊稼進場,青草轉黃,雲也歇息去了。你看秋空飄著些小片的雲,像魚的肋條,它們是雲國的兒童。

濃雲的隊伍開到海的天邊對峙波濤,波濤如山危立,是一座座青玉的懸崖,頃刻倒塌,複現崢嶸。

雨滴是天空最小的信使,它的信是晝夜不息的滴水之音。在人聽到雨滴的單調時,其實每一聲都不一樣。雨滴的重量不一樣,風的吹拂不一樣,落地聲音也不同。雨滴落在雞冠花上,像落在金絲絨上啞默無聲。雨滴落在電線上,穿成白項鏈,排隊跳下地麵。

秋雨清洗忙了一年的大地。大地奉獻了自己的所有之後,沒給自己留一棵莊稼。春雨是禾苗喝的水,夏雨是果實喝的水,秋天是大地喝的水。土壤喝得很慢,所以秋雨纏綿。人困惑秋天為何下雨,這是狹隘的想法。天不光照料人,還要照料大地與河流。古人造字,最早把天寫作“一”,它是廣大、無法形容的一片天際;而後造出兩腿邁進的“人”字。把天的意思放在“人”字肩上曰“大”,而“大”之上的無限之“一”,變成現在的“天”字。天在人與大之上,要管好多事。

天沒倉庫,不存什物或私房錢。天之所有無非是風雨雷電,是雲彩,是每天都路過的客人——飛鳥。天無偏私,要風給風,要雨給雨。風轉了一圈又回到空中,雨入大地江河,蒸發為雲,步回天庭。這就像老百姓說的,錢啊,越花越有。像慈悲人把自己的好東西送給別人,別人回報他更好的東西。

深秋的雨,不再有青草和花的味道,也沒有玉米胡子和青蛙噪鳴的氣息。秋雨明淨,盡管有一點冷。雨落進河流,河床豐滿了一些。河流飄過楓葉的火焰,飄過大雁的身影。天空的大雁,脖子比人們看到的還要長,攥著腳蹼,翅膀拍打雲彩,往南方飛去。河流在秋天忘記了波浪。

雨滴是透明的甲蟲,從天空與屋簷爬向白露的、立秋的、寒露的大地,它們鑽進大地的懷抱,一起過冬。

雨中穿越森林

大雨把石子路麵砸得啪啪響。進森林裏,這聲音變成細密的沙沙聲。樹用每一片葉子承接雨水,水從葉子流向細枝和粗枝,順樹幹淌入地麵。地麵晃動樹根似的溪流,匆忙拐彎、彙合,藏進低窪的草叢。

雷聲不那麼響亮,樹葉吸收了它的咳嗽聲,閃電隻露半截,另一半被樹的身影遮擋。我想起一個警告,說樹招引雷擊,招雷的往往是孤零零的樹,而不是整個森林。對森林裏的樹來說,雷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