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愛之養與癢 (1)(1 / 2)

她一直記得唐放,不是因為仰慕,亦不是因為他曾經多麼地偏愛於她。事實上,他差一點就忘記了曾經有過她這樣一個學生。

她隻做了他很短一段時間的語文課代表,是前一任課代表鬧情緒,非要辭職不做,她才被他點了名,接過了這一相當於秘書的職務。她那時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生,對於他的那種豪放不羈,絲毫不能理解,隻是隱約覺得他與一般安分守己的老師,是不一樣的。他喜歡寫詩,常常在下班後,別的老師都回家吃飯時,在灑滿夕陽的辦公室內,伏案寫作。他的字龍飛鳳舞,所以為了投稿時編輯可以看清,他會讓她幫忙在方格稿紙上抄寫一份,而後再為他裝入信封,投到郵局門口的綠色信箱裏去。她不知道那些文字,究竟會不會被編輯們仔細地閱讀,她總懷疑她幫助投出去的那些稿件,全都石沉大海,因為她從未聽他提起過它們的命運。而且那時的他,特別凶地抽煙,是蹲在辦公室門口的台階上,她每次去辦公室取批改好的作業,看到他蹲在那裏抽煙的姿勢,總是莫名其妙地覺得難過,似乎那一刻的他,是個無人領取的迷路的孩子。

他還飲酒,常常喝得半醉,忘了該上的課;她便去喊他,繞大半個校園,在家屬區最後一排紅磚青瓦的房子後麵,輕輕敲打他的窗戶,叫他起床。有時候會恰好碰到他與妻子吵架,雞毛蒜皮的小事,大約是因為經濟上的困窘。這當然是她猜測的,因為後來她無意中看到他的妻子,在食堂裏開了一個小小的窗口,賣自己做的餅或者粥飯。冬天的早晨,天還很黑,她透過路燈,看到他的妻子在窗口裏探出頭來,將飯交給學生,又哆嗦著手,收好零碎的鈔票,那時的她,突然明白為何他會蹲在地上,而不是放眼四望去看這個世界。

但這樣黯淡的生活,依然掩不住他的橫溢才華。她畢業的那一年,聽說他的文字,開始在全國的各大報紙上,頻繁地出現。她偶爾看到,依然是熟悉的那種沉鬱和憂傷,猶如他上課時,時常會在學生的讀書聲裏,走神,似乎是在想著渺遠的心事,又似乎什麼也沒想,隻是惆悵窗外那片即將凋零的櫻花。

她那時晚熟,一心隻顧著埋頭學習,絲毫沒有像別的女生那樣,熱烈關注著詩人氣質的他,所以畢業的時候,她考入當地最好的高中,而且語文得了最高的分數,卻並沒有想起去給他致一聲謝謝,或者送一張小小的卡片。

這一過就是十幾年。這一程漫長的人生裏,她曆經了閃婚閃離,還去國外走了一圈,回來後換了幾次工作,最終在北京一家待遇不錯的科研單位,謀得一個算是長久穩定下來的職位,而且,因為科研的成績,被許多家媒體爭先地報道。而關於他的消息,則隻是從同學口中,偶爾得知終於辭了職,去了上海,聽說,是在一家聲名很盛的晚報。

如果沒有他的來信,她想這個叫唐放的男人,將永遠都會消失在她的視野之中。那封來信,沒有署名,隻是說最近看了她的一篇報道,為她所做出的成績,感到欣慰。她經常收到陌生的仰慕者的來信,所以權當是同樣的一個青睞者,隻輕鬆幾個字,便回複了此信。此後這樣簡短的信件,她又陸續收到過幾封,直到其中的一封裏,他突然說:那時你是一個多麼柔軟的孩子,每一次在教室裏看到你,都覺得像一尾小小的魚,我不知道誰會能夠溫暖地保護於你。她讀到這裏,才突然間猜測,寫信來的這個人,有可能是他。

此後的一個星期,她一直執拗地尋找並確認著這個陌生的來信者,便是唐放。她用百度將他的信箱搜索出來,看到一些散落的劇本、連載的小說、短篇的評論,所有的署名,都是隱匿的,不知道是不是他,還是另外的一個人。可她還是在搜索到那個緊跟著信箱的MSN後,立刻去加了他。

那邊竟是很快地通過了,而且,他還在線。她語氣裏帶著一股子想要得知結果的急迫,匆忙地問他,是不是唐放。她一連問了四次,都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回應。她不死心,一遍遍地回憶那些與他有關的細節,告訴他同學錄上,曾經有許多學生,都懷念他寫過的詩歌,或者發表的文字;告訴他聽來的那些與他有關的消息,又問他是否依然待在上海,還是去了其他的城市;告訴他自己以及那些他教過的學生華麗繽紛的生活。她覺得自己近乎於一個喋喋不休的老人,在這裏與一個回憶中相關的人,絮叨那些過往,並為過去,編製出一個瑰麗的而今。可是網絡那邊的他,卻至始至終,都沒有回複她一個字。似乎,那邊根本就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