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一抹憂傷抵達的月光(2 / 3)

而他們打扮樸實的保姆們,則生機勃勃地拉著家常,時不時地,過去幫他們整整衣領,又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誇著他們乖,肯吃飯。他們與保姆之間,幾乎沒有交流,偶爾幾句,也是保姆們哄小孩一樣的自言自語。

我每次經過,總喜歡看他們在那裏微閉著眼睛,神情單純地曬著太陽,喜歡那些嗓門粗獷的農村保姆們,坐在他們對麵,談天說地。這些老人年輕的時候,或許彼此都曾經熟識,在這樣好的天氣裏,也會下樓來,聊聊工作,和兒女的煩惱,憧憬著兒女長大之後,安度晚年的幸福。可是而今,他們在如此適宜散步遛狗的冬日裏,卻是因為不可扭轉的衰頹,而無法走動,亦無法言語,甚至,連在對麵輪椅上,當年把酒話青天的老相識,都不能夠再認出。

與這樣的風景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每天早晚,背著書包,上學放學的小孩子。我喜歡跟在他們身後,看他們昂首挺胸地,在晴朗的天氣裏走路。有時候他們三三兩兩,有時候他們孤單一人,有時候他們排成長隊唱著兒歌,也有時候,他們牽著父母的手。

我對於這樣朝氣蓬勃的一群,總是充滿了感激。感激他們讓我想起我曾有過的童年,寂寞的,純真的,美好的童年。我曾在一次下班的路上,碰到小區裏一個背著大大的書包,趿拉著拖鞋,低頭沉默不語又倔強走路的小男孩。我在他的身後,跟了許久,他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我與他開玩笑,在他身後嘻笑著喊:嗨,小孩,你叫什麼名字,幾歲啦?我以為他至少會停下來,白我一眼,可是沒有,他依然悄無聲息地走著,像一個成熟的思考者。

這是一個少言寡語的小胖孩,或許剛剛在幼兒園裏,遭受了老師的訓斥,或許他的家裏,有不幸福的音符。總之,這個冬日寒冷的黃昏,他沒有父母接送,沒有爺爺奶奶迎接,他的落寞,猶如傍晚最後一縷的陽光,或者風中飄搖的一片樹葉,人隻緊著衣領急行,根本無暇關注到他的失落。在那一刻,他是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小人兒。而我,隻不過,是恰好窺見了一個小孩子,脆弱無助的內心。

我還記得小區旁邊的自助店裏,見過一個打扮光鮮的女子,她麵無表情地,夾了一些菜後,讓忙碌的服務生,幫忙給她端一杯果汁到餐桌上去。服務生繁忙之中,抬頭衝她抱歉地一笑,說,這是自助餐,請您稍後自己來取好嗎,我們將會有更新鮮的果汁,對顧客提供。

換作別人,定會諒解此刻忙得分不開身的服務生,況且,自助店裏,當然以自理為主。可是這個女子,卻突然將手中的東西,狠狠摔在地上,而後厲聲喊叫:不吃了,退錢!那一刻,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怒氣衝衝地轉身去收銀台,順便,又帶倒了幾張無辜的椅子。

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子的怨氣,究竟從何而來。我們看到的,隻是一個言行失控的女子,一個濃妝豔抹卻掩不住憤怒與焦躁的職場白領,一個因服務生的一點不如意,便意欲投訴的上帝,一個在享受美食的時候,依然一臉晦暗的中年女子,或者,是一幅色彩混亂、人物突兀的風景畫。

而我們每一個人,也都曾這樣,被人當作風景,遠遠欣賞或者審視著吧。當我們看到一個人失魂落魄的背影,當我們窺見一個人蒼老容顏後的悲喜,當我們看到一群人狂歡背後的孤單,當我們在拐角處,偶遇一個人隱匿的哭泣,或許,那一刻,也正有人,這樣經過我們,並窺見我們不肯示人的憂傷,疼痛,或者,故意炫耀的欣喜,榮光。

塵世之中,不長不短的這一程路,你究竟,想要成為,怎樣的風景?

我是在一個寂靜秋天的夜晚,關了燈,從客廳到臥室的一小段距離,突然發現了很多年前,鄉下的那抹月光。

其實那月光,在我的臥室裏,已經流溢了許久。隻是我一直以為,那是對麵高樓上,某家定時開關的白熾燈,投射到陽台上,又透過一扇門,照亮了床前安靜憩息的一雙鞋子。是我無意中去陽台上看我種下的雛菊,有沒有悄無聲息地背著我,在夜色裏偷偷綻放,一抬頭,便看到了飄在兩座高樓之間,那一輪溫潤迷人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