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建軍去世後,我才知道世界並不是我想象的那麼美好,暴力、爭奪、槍殺、毒品,像打開的潘多拉魔盒一樣,一下子展現在我的麵前。我向刑警隊和學校領導說,我不想再當教師了,我要進刑警隊,我要為建軍報仇。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低沉,神情堅毅。
刑警隊也很希望我能加入他們的行列,他們說讓我當教師可惜了的。因為我在黑森林迪廳一個背飛,他們都見過,沒有見過的拐彎抹角的也知道了是我一腳是如何的厲害。
幾方麵都有這個意向,人事局就給我順利的簽發了調令,同意我到刑警隊工作,不過仍讓我留校工作一年。他們說我現在的心情不適合幹刑警,戾氣太重。為照顧我的情緒,還是先繼續留在學校幹一年,就在這個時候我見到了張楊。
張楊在學校旁邊的商店買煙抽,他的神情有點像剛去世的建軍。劍眉、瘦臉、楞角分明,隻是神情憂鬱、桀傲,濃重的煙從他嘴裏肆無忌憚地吐出來,抿著嘴巴在店門口若有所思地看街上過往的人群,然後他就看到街對麵的我。他皺了一下眉,然後把半截香煙扔在地上,用腳踏一下,往學校裏麵走。我想,他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我更沒有想到他還是我的學生,新學期的第一節語文課,我看到他,他們都愣住了,然後我從他眼睛裏看到一絲驚喜和更多的桀傲不馴。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自由、散漫、霸氣逼人。原來他這種隱約的霸氣是來自他對自己的自信。後來我提問了許許多多的問題,他都能對答如流,並且更深層次地闡述問題。幾乎每節課,我都要提問他,後來我自己都很驚訝,我喜歡他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用眼睛看著我回答由我給出的問題。
經過他的課桌時,我會停下來,靜靜地看著他。我希望他有問題問我,但他從沒有主動問過我。我就站在他身邊看他寫字。他的字很漂亮,和他本人一樣,既帥氣又張揚。我想我一定影響到他了,因為他抓筆的手在輕微地抖。我看了一會兒,就轉身到舉手有問題要問的學生那裏去了。
我到數學教研組找盧老師拿我的一份材料,我看他正愁眉不展擬一份精簡學生的名單。我瞅了一眼,看到張楊的名字也在上麵,我的心裏突然像被什麼東西擊了一下。我對盧老師說,張楊那個學生的語文很好,人很有靈氣,我喜歡他。盧老師很認真地看了看我,他看了看我認真的神態就拿筆把他的名字劃去。
禮拜一上課,我才發現自己不僅僅是喜歡他那麼簡單,至少我一直都在注意他。我推開教室門就愣住了,張楊已經不在了,他的那個位置已被一個女同學所代替。我的心很清晰的痛了一下,這是我很久都沒有的感覺。當時,姚建軍嘴裏吐著血躺在我懷裏時的感覺會如此清晰的再次傳來。我緊張地環顧整個教室,看到低垂著頭坐在教室角落裏的張楊,偷偷地噓了口氣。一節課,他都沒有抬頭看我,我想他心裏一定很難過。快下課的時候,我還是問了他一個問題,他有點驚訝地站起來,沒有回答。我第一次說了他,我說他:一整節課你在下麵低著頭看什麼呢?你學習怎麼可以這樣不用功?他卻把身體往後牆上一靠,無所謂懼地看著我。他的眼神大膽而放肆,像是一下子洞穿了我所有的心事,我卻無力地低下頭說:同學們,下課吧!
張楊的日記寫得很認真,看的出他對文字有一種特別的喜愛。他文筆生動,感情摯熱飽滿,一些時評寫的汪洋肆澤,犀利中肯。有時他還寫一些詩,因為是寫思念和感情的,我想他多半是戀愛了。後來,我就看到張楊和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在街上走,我很生氣。我不知道是出於老師的責任還是自己的私心,我一直想問問他,但我沒有。我知道,孩子式的愛情多半是做給別人看的,外人越加幹涉,他們就越感覺自己偉大,越是不能分割。我在後麵默默地看著他們,心裏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我想,我是不是嫉妒他們,因為沒有愛情的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柳前月下事。可是我看到別的人一對對的走在一起,反應並不是如此強烈呀!
我向馬老師問起張楊的情況,馬老師嘿嘿地笑著說:那小子,寫作蠻有靈氣,可就是狂了點,一堂作文課他通常寫兩篇作文交給我,並且風格迥異,寫作很見功底,其中還有指責我和談自己寫作感受的。真是又愛又恨,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學生了。
期中考試,張楊的語文取得了年級第一。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我把張楊叫到辦公室,這是我第一次單獨和一個學生談話,盡管我在班內口若懸河,指點文字,解惑授業,但卻沒有和學生單獨談過話。我想自己是個剛畢業的老師,他們大多是讀書不爽的複讀生,現在的學生大多思想複雜,再說都是半大不小的小夥子,有什麼事我都是課堂上說。
他在我對麵坐了下來,我問了他一些學習情況,他說他有些科目也可以考第一,第二的。我緊緊地盯著他說,張楊,你知不知道你是多麼狂妄?你太狂妄了。他笑了。他說,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我想他一定沒把我當作他的老師,因為他很懶散地斜靠在椅子上,兩隻明亮的眼睛從額前的幾縷長發中透過來,無所顧忌地看著我。我想那絕對不是看老師的眼睛,否則不會是那麼大膽而熱烈,我也定定地看著他。我為什麼要怕他,我對自己說。突然我在他眸子裏清晰地看到了我自己,我把眼睛放下來,一縷溫柔的晨光從窗子裏走進來,斜落在他那白皙的手背上,然後我清晰地聽到來自心底的一個聲音對自己說:王陽,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