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話劇(15)(1 / 3)

蓴 言 這也是不得已的。誰喜歡在人家麵前,裝做歎氣流淚的樣子。像你這樣幸福的人,就使叫你裝,恐怕也裝不相像。

一 華 我從來沒有歎過氣,流過淚。

蓴 言 所以你也不喜歡人家歎氣流淚。

一 華 對呀,聽見一聲歎氣,看見一副哭臉,倒沒有什麼,這像風在耳邊吹過,雲在麵前流過一樣,一會就消滅的。最討厭的是他在我們心上騷擾的事。譬如晚上,人家都睡覺了,他偏在窗前走來走去,影子在窗上漾著,幽靈似地。這樣的影子,你也許見過,多麼陰森,多麼暗淡。有這一種不好的印象在心裏,夜裏準定有不幸福的夢。

蓴 言 你隻做不幸福的夢,……

一 華 你那裏知道,在夢裏覺到的苦痛,是很深刻的。

蓴 言 你苦痛嗎?真是聞所未聞的事。

一 華 都是他給我的。……還有那像鬼叫一樣的提琴聲音,也給我很大的苦痛。沒有神經病的人,誰會在夜半跑到山上去拉琴。不知道拉給什麼人聽,那樣淒慘的聲音,拉給鬼聽鬼也不願意聽。山上的風,夜裏冷得刺骨,就是野獸也怕冷,躲在洞裏,他倒不怕,這一點我可佩服。

蓴 言 在窮困的時候,人的聲音本來比鬼的聲音就淒慘得多。一華,我希望你對郭先生不要酷刻,他太可憐了。

一 華 我們可憐他……誰叫他沒有事業。

蓴 言 社會不給他事業,有什麼辦法?

一 華 這隻怪他自己不好,隨便學什麼都可以,偏學藝術,一門最無用最輕賤的東西。現在革命時代,藝術是應該給人家鄙棄的。

(蓴言走到窗邊,打開窗子,向外麵望著。)

一 華 為什麼又打開窗子?

蓴 言 剛才有一隻鳥兒在外麵飛著,怪可憐的,我看一看,她是不是還在飛著?

一 華 我的玫瑰花倒喜歡鳥兒。……(忽然)春紅,看什麼?鬼頭鬼腦。

蓴 言 春紅呢?回來了?

(春紅上。)

春 紅 回來了。

蓴 言 金小姐在家嗎?

春 紅 在家。旗袍給她穿,很合式,像她自己做的一樣。

(裏麵發出提琴聲。)

一 華 (撚緊拳頭,在桌子上捶著。)討厭的東西!

蓴 言 (驚訝。)什麼?

一 華 你聽,鬼叫的聲音又來了。我的耳朵真倒黴,在幸福的時候,偏聽這種不幸福的調子。

蓴 言 一華,你出去走一會罷。回來我再給你預備一杯很熱的嗬嗬。

一 華 也用你那很白的手拿給我。

蓴 言 那當然。

一 華 好,我出去采梅花去,采一枝梅花來,同我的玫瑰花比一比,究竟誰長得俊,誰長得紅。

蓴 言 (推他。)你走,你走罷。

一 華 走,走,……(又聽。)我的耳朵真倒黴,在幸福的時候,偏聽這種不幸福調子。我要找一個冷僻的地方……

蓴 言 好,你找一個冷僻的地方,享受幸福去罷。

一 華 把窗子關好,記得,房子裏溫暖的空氣,是要給冷風吹跑的。我的玫瑰花,記得。

(一華下。)

(春紅把手裏一束東西交給蓴言,蓴言隨手把它放在口袋裏。)

蓴 言 你去請郭先生到這裏來。在門口喊他,不要走到門裏麵去,郭先生是不喜歡人家到他房子裏麵的。)

(春紅下。)

(郭亦頻上,一衣衫襤褸神色頹唐的青年。)

蓴 言 請坐下來。

亦 頻 (坐。)一華剛才在罵我嗎?我聽好像在罵我。

蓴 言 不,不,你不要誤會,是罵春紅,不是罵你。一華的脾氣真不好,春紅一天總要給他罵幾次;春紅倒有孩子氣,給他罵還笑。

亦 頻 當然隻好笑;就是罵我,我也隻好笑。

蓴 言 他對你,憑良心說,總算不壞,他現在極力替你找事情,可惜還沒有找到。

亦 頻 謝謝。高太太,我在這裏五個多月,真對你們不起,給你們看了許多不喜歡看的事,聽了許多不喜歡聽的聲音,你們仍舊當我是朋友。想起來,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了。為什麼要吵擾人家?我們在做夢的時候,不是最討厭人家吵擾的嗎?

蓴 言 郭先生,我們一點不覺得你在吵擾我們。我們老朋友,用不著說客氣話。就是你住在這裏,也是應該的。在法國的時候,一華曾得你不少的幫助,現在他幫助你總不能算是一件應當感謝的事。人同人本來就得互相幫助,誰料到將來我們不要你的幫助呢?

亦 頻 這是兩樣的:一華要我幫助,是過去的事,我要一華幫助,是現在的事。我總疑心一華討厭我,也許是我的神經過敏,一個人在窮苦的時候,神經總有點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