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話劇(18)(1 / 3)

詩人 那麼我叫我的仆人來。(回頭。)蠢才!蠢才!這蠢才又玩去?不得了!(聞女子哭聲,自遠處傳來。)

詩人 (昏亂。)哭我嗎?我還沒有死呢,死神,是嗎?

死神 是的,不過快了,你得準備。

詩人 這是多麼可以羨慕的事,臨死的時候看見女人在他的身上哭。(回頭。)蠢才!蠢才!

(仆人上。)

詩人 你什麼地方去了,我快要死了!真的快要死了!大小姐怎麼說?來嗎?

仆人 不來了。她說,請你老人家今天晚上不要死,要死等到明天早晨死。

詩人 蠢才!什麼時候死,自己能做主的嗎?若使能做主,我就永遠不死了。

死神 一個老詩人受盡了世界的虐待,還留戀這個世界嗎?

詩人 這是生之留戀,什麼人都有的。

死神 死是把你從這個世界渡到別個世界,一個更和平更幽靜的世界。

詩人 我不願意,這是冒險的行為。

仆人 (搖他。)你同什麼人說話?做夢嗎?

死神 等一會兒,你就相信我的話了。死不是可怕的,這一點,詩人總會知道。

詩人 我知道,可是我不相信我知道的是對的。

死神 一個人到死的世界,就像微風在海洋上飄過一樣,不要看下麵凶惡的波浪,隻望前麵飄去,從幽靜的路上,飄到更幽靜的世界,懂嗎?

詩人 這些事,我早知道,我那骷髏的身上,就雕刻著這些。不過,現在,我覺得這是近於欺騙的話。

仆人 (再搖他,疑惑地望他。)不得了!不得了!中邪了!你老人家做夢嗎?醒一醒吧!

詩人 我同死神說話。

仆人 唉!什麼死神?我沒有看見。

死神 記得,鎮定些,記得你是一個詩人。

詩人 你聽:他又說話了。

仆人 聽不見(自語)不得了!一定是中邪了!(頓足)

死神 隻有十八分鍾了。

詩人 這怎麼好?(對仆人。)喂,我快要死了。你去叫一個女人來,叫她在我臨死的時候哭,我死了,她就可以不用哭,因為我聽不見了。給她錢,隨便多少錢。

仆人 用錢去買女人的眼淚?……好古怪!

詩人 是的,(又聽見哭聲。)聽:這個女人就哭得很好。在死神麵前,聽見這樣的哭聲,那是很大的安慰。

仆人 這個女人,住在對麵,很窮的女人,聽說她在哭她的爸爸。她彈琴彈得很好。

詩人 那好極了,你去請她。

仆人 (看一看詩人。)真古怪!(下。)

詩人 你還在這裏嗎?

死神 我在等你,隻十五分鍾了。

詩人 若使十五分鍾以內那個女人不來?

死神 那我不管。

詩人 讓一個詩人寂寞地死去?殘酷的世界!

死神 詩人是安慰人家的。

詩人 也得人家安慰他。活的時候,沒有得過甜蜜的微笑;死的時候,沒有得過多情的眼淚,用錢去買,又買不到,可憐!(聞足步聲。)來了嗎?快點!

(仆人與歌女上。詩人坐到軟椅上,死神站在他的後麵。)

詩人 你坐,你坐,坐下來,我好同你說話。

(歌女抱提琴坐下。)

詩人 你剛才在哭你的爸爸嗎?

歌女 是的。

詩人 你的爸爸死了多久了?

歌女 兩年了。

詩人 他是做什麼事的?

歌女 他沒有做什麼事,一生一世都花在這提琴上麵,年紀愈大,他也愈窮了。這個提琴,就是他給我的遺產。他臨死的時候對我說,兒呀!爸爸沒有別的給你,隻有這個,你爸爸天天抱著的提琴,現在,給你罷,你得好好地用它。當月夜的時候,你若能在爸爸的墳頭奏一曲,那麼你爸爸就得到很大的安慰了。爸爸死後,我在世上就成孤獨的人了。

詩人 你沒有親戚嗎?沒有朋友嗎?

歌女 一個到處漂流的女子,那裏去找她的親戚朋友。

詩人 那麼你怎麼過活呢?

歌女 靠爸爸留下給我的歌詞和提琴。

詩人 你不想做別的事嗎?

歌女 不,我永遠走著爸爸走過的路。

詩人 你不覺得窮苦嗎?

歌女 在提琴的聲音裏我忘記了窮苦。

詩人 唉,可憐的音樂家!你有這樣的女兒,你死後也可以微笑了…………你是不是住在這裏?

歌女 不,漂流的人,沒有一定的住處,夢裏就是她的家鄉。我每年總到這裏一次,因為我爸爸的墳葬在這裏。今天是他的死忌,所以我又來了。剛才在他的墳頭拉一會兒琴,唱一會兒歌;山上太冷,隻得下來,回到房子裏,想起苦命的爸爸,就哭了。

詩人 (忽然指著窗外。)那邊怎麼這樣紅?

仆人 月亮快出來了。

詩人 死神,時候快到了嗎?

死神 是的,隻有八分鍾了。

歌女 (向仆人)你的主人同什麼人說話?

仆人 同鬼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