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散文、日記、詩歌、題詞(1)(1 / 3)

陋室銘——秋蘅室瑣憶之一

在碧湖 的時候,我住在龍子廟後一小室中,那小室,我們稱它做陋室,它可以當之無愧。

當“龍子廟住持”引我去看那小室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我跟在他的後麵,懷著一顆探險家的心,急切的希望著看一看我的房間。

走到龍子廟後,我們在一間小室前麵停下。“印通法師”(學生們稱呼那善心的校長印通法師或龍子廟住持)親自開了鎖,親自把門推進去,回過頭來帶著和靄的笑容說:“陳先生,這便是你的房間。”

我伸頭向裏麵一望,不禁愕然。他——“印通法師”,也許注意到這愕然有濃厚的意味,抱歉似地說:“對不起,簡陋得很。”我給他一個很簡單但是很得體的回答:“還好。”那時候我覺得沒有什麼更好的言辭比“還好”更好。明知道那房間是簡陋的,不值得一聲讚美,可是士大夫應該有禮貌,我不得不這樣說,我說出一句我不願說的話。“禮貌這古怪的東西。”我心裏一邊想,一邊暗笑,“在社交中,禮貌和謊話時常是並肩作戰的”。

“印通法師”要我進去看一看,我說不必,他總是帶笑著勸我進去。(微笑在他的臉上是開不完的花)。——什麼地方應該修理?

什麼地方應該裝飾?他征求我的意見。對於這善心的人,我不能也不忍拒絕,我便移動了腳步跟他進去。

一股強烈的黴氣向麵上撲來。聞到了黴氣,我覺得頭暈,不敢冒險再進。對於不設防的鼻子,黴氣不斷地衝過來。為了禮貌,又不好用手絹掩鼻子。停留在裏麵嗎?惡心,要作嘔,鼻子癢,又要噴嚏。再也不能忍受。唯一的辦法隻有“退兵”。張校長連聲說:“沒有好房間,真對不起真對不起”,我也連聲地說:“就住在這裏好了住在這裏好了!”這兩句由禮貌噴射器內發出的話,交流過,重複過,我想再也沒有停留在那裏的必要;退後三步、跨出門,我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讚美一聲蔚藍的天。

事情就這樣決定,那天下午我搬進去。

推開門,我第二次走進那房間——煥然一新,我非常驚奇。我的房間和早晨看的時候完全不同。地上的灰塵和瓦礫沒有了,椅、桌、床安放好了,最使我覺得愉快的是兩壁新糊上綠色的紙。白色的牆配上綠色的壁,自有一番新的氣象。“陋室美化了”。我向自己說,同時我感謝那善心的校長,他替我設想得很周到。

鋪好了被褥,理好了什物,我鬆了一口氣,於是坐下仔細觀察我的新居。

向下看是泥地。泥地呈灰白色,有龜紋。初來不識它的好處,後來住久了,竟發現那泥地同氣象學上用的一種儀器有同等價值。

將晴將雨,那泥地會給我預告。灰白色變成滋潤的黑色,不出三天,準定會下雨,由黑色轉呈灰白色,是久雨將晴的先兆,我留意過它從來沒有提出錯誤的預告。同那泥地比較,最準確的晴雨計也會自歎不如。

向上看,看見一排陳舊的椽木。椽木上覆著瓦,有些地方瓦碎了,形成了一個破洞。陽光從洞口漏下,風從洞口吹來。微風吹動椽木上掛著的蛛絲,像輕絹飄在空中,很有詩意。那些在風中漾蕩的蛛絲,時常使我向上麵凝神地注視著,引起了許多“萬難照準”的遐想。向上麵望得久了,眼睛自然地轉動著。自洞口向下方遊曆,依直線行走,我發現到地上有窪,凹下很深。這樣的窪有好幾個。

下麵有窪,上麵一定有破洞。上下引證,一點也不錯。像哲學家對於一個難題得到圓滿的解釋,我恍然大悟。下雨天,水點會從洞口滴下。破洞存在著,風、雨、陽光可以自由地進來。這房間大概好幾年沒有修理過。Return to Nature!住在這房間裏的人,不妨高呼這動聽的口號。

向後看,——一堵粉牆。粉牆上釘著木架,木架上放著板,這是合法的書架,沒有人會加以否認。既稱是書架,當然讓它負起書架的責任。我把我的書都放在上麵。細條的木架似乎不能支持過重的書。我到碧湖去沒有多帶書,這好像我早知道那木架的氣力,原諒它,不給它裝上過多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