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散文、日記、詩歌、題詞(4)(1 / 2)

開船後不久,陽光匿跡,天陰暗了,冷風一陣緊似一陣。船出河邊,風更大了,弄得船搖蕩不定,船行很慢。雙槳用力劃去,船進也沒有多少路,在一株大榕樹的樹蔭下經過,樹上的烏鴉叫三聲,悠長而淒涼的三聲,聽見了烏鴉的聲音,眉和我都戰栗著,黑暗又在眼前升上。雖然我素來不迷信,我預感這是不祥的徵兆,不自覺地我望一望那女孩子,她在絨毯內動著,似乎想掀開那纏在身上的毯子和纏在身上的病痛,她的手伸出來了,一會兒後她的頭也伸出來了,她的臉色很不好,灰裏發青,鼻孔下有黑色的影。不知為什麼緣故,她的雙手向上亂抓,那樣子很可怕。船外可怕的風刮得更大了。刮過去一陣呼呼地響音,忽然狂風一卷把船上的蓬卷去落在水中,船在水上旋轉,我囑眉抱緊她,我替她打上傘,風吹在我的臉上和頸上,我不覺得寒冷,我一心一意注在我那親愛的孩子身上,隻要她沒有受著冷風就好了。

可怕的思潮一陣又一陣地漲上,“她會死在船裏”,我和眉商量叫船夫把船劃回去,船停下不動了,船夫在等待我的命令:前進或者後轉,遲疑又遲疑,一時間我不能決定,我摸一摸她的小手,那是柔軟的溫暖的有一點熱,鼓起一點希望,我又在遙遠的地方看見一線光明。我鄭重地說:“前進,向南 劃去。”船又在狂風中慢慢地移動。

快近南的時候,她開口說話了,她說兩三句話,雖說呼吸很吃力,話是明白的,她說她要在秉章家吃稀飯,在望季家吃鴨蛋,她說一句,我和眉快樂地笑一聲,暫時,我們覺得寬心,的臉偎著她的臉連接說著:“心肝。”

到鏡平醫院在十時左右,鏡平診過說,病象是很危險的,不過也許可以醫治,這句話使我們在絕望中抓住一點希望,我吩咐瑞釧對母親說,她的病可以醫治,欺騙她使她暫時安心,那可憐的老人,她也已三夜沒有睡眠了。

我們坐在前進左廂房,嶽母、叔嶽母來了,大勳夫婦、三姨、四姨、五姨都來了,擠一房間的人,這時候鳳秋是清醒的,雖說她不開口,她張著烏溜溜的眼望著來看她的人。後來她開口了,她要媽媽的茶,所謂媽媽的茶就是用茶葉泡的茶,她喝開水送藥粉喝得怕了,所以她要媽媽的茶。茶給她,她大口地喝下去,她知道用兩手捧著茶杯,喝過了茶,她又在喘氣,現象沒有什麼不好,隻有喘氣,聽見她在喘氣,我又在心上打下一個結。憂慮的霧氣更濃了,更重了。

吃過中飯,我到大勳家睡一會兒,躺在床上,閉著眼要睡,可是思想的門沒有閉著,依舊開著那裏,一段過去又一段連不上,但是不休止,心跳得厲害,自己感覺到額上的青筋像彈動的弦。自己也感覺到腦裏有一股野火在燒著。轉向裏轉向外,始終睡不著,我的心停留在那女孩子身邊,胸腔內沒有心的人,沒有睡眠,他的野火繼續地燒。

一時後起來,又向鏡平醫院走去,疲極,在路上走好像在空中騰雲駕霧,到了醫院,看見鳳秋還是那樣子,沒有好一點,也沒有差一點。眉說已給她吃過了藥粉和藥水。她老是不睡,自黎明起到下午那時候沒有閉過眼,“這不妙”,心裏又開始凍冰。

老是不睡,老是喘氣,呼吸的聲音在窗外也可以聽到,我走出站在很遠的地方依舊聽到。我聽著聽著,我的心在發抖,向後麵走去,我找鏡平想辦法。鏡平說這樣喘氣證明她的心髒很衰弱,如果任她這樣喘氣,晚上就有很大的危險。我告訴他,我和他有同樣的感覺。

為救那可愛的女孩子,我請求他特別設法,請他晚上多來幾次,請他用高貴的藥,我懇切地請求他,言辭從嘴裏出來,眼淚湧到眼珠的邊疆。

那女孩子平時依在大人的身邊又活潑又可愛。記起她的美麗和聰明,我願意為她犧牲一切。若使說她的生命可以用財產來兌換,我願意獻出我的一切,決不後悔。從死神的手裏把她搶回來,我不惜身外的一切,在心的天平上,她的重量超過任何東西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