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散文、日記、詩歌、題詞(5)(1 / 3)

白色的小棺放在肩上,白色的小棺在黑暗中移動,“永別了,親愛的鳳秋”。我在街道上高聲的哭泣,一步一步地前進,那白色的小棺遠了——更遠了——更遠,最後給黑暗遮斷再也看不見了。像遭了雷震,中了鬼迷,我獨自在街道上,瞪著眼向前麵望,那白色的小棺似乎看得見似乎又看不見,我癡癡地立在那裏,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忽然傳來雄雞的啼聲,這寂靜中出的啼聲喚醒了我,使我感覺到我的鳳秋死了,我自己沒有跟她到死的國土裏,依舊留在這無味的世界裏,我擦一擦濕痛的眼睛,定一定神,裏麵傳出的哭聲,我聽得明白,在幽靜的清晨,這哭聲聽見顯得非常悲慘,我仰頭望著天,天無言,繁星閃著暗淡的光。低頭望著地,地也無言,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別無聲音,除了的哭聲。我說了一句安慰,我要安慰,也要安慰我,歎一口長的氣,我垂著頭慢慢地走進去。

十一月十四日

天未明,準備渡江,的身體素弱,此次鳳秋生病,她日夜抱著她,三、四天沒有睡眠,也沒有安心地吃過一餐,鳳秋死,她悲痛萬分,哭了半夜,哭得力竭聲嘶,我恐怕她走路會暈倒,特為她雇一乘轎抬她過江,嶽母願意陪她來家,不時可以安慰她,對她說些寬解的話,轉移她的心思。嶽母在收拾東西。

動身了,又放聲大哭,她說:“零零碎碎的東西都要撿好帶回家去,隻是把最親愛的人丟棄了,把她拋棄在荒山上”,這句平淡但是悲哀的話又引出我的眼淚,她伏在嶽母的肩上一邊哭一邊說一邊移動,戰栗的腿走出了房門,我回頭來斜靠在門上,凝視著那張空床,床上我那親愛的女孩子沒有了,她不曾在那裏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轎在前麵走,我在後麵跟。垂著頭像送葬的孝子。

渡江後,雇到一隻船,在船中,和我用被蒙著頭,在被下我們相抱而哭,她的淚在我的臉上奔流。

船在西邊河頭停下,我先上岸,昨天我抱著風秋落船,今天回來我再不能抱她上岸。她是給野鳥啄去了?還是給魔鬼捉去了?我問天,我詛咒惡毒的天。快近家的時候,看見母親在樹下,母親看我急急地走來問我:“鳳秋怎麼樣?”我沒有話說,隻是哭,隻是流淚。

母親知道事情不妙,也頓足大哭。

母親、秉鉞、我高聲地哭。進門後就仆倒在地上,她滾著哭著,她的頭在板壁上撞著,她跳起又倒下,鄰居幾個女人盡力按住她的手和足,可是沒有用,最後她昏過去。

在哭泣中,在長籲短歎中,在痛苦的回憶中,我們度過了一天。

誰也沒有吃下一粒米、喝下一口水。

悲哀是愚蠢的養料,悲哀像洪水,它在心上泛濫著,理智就被它淹沒了。鳳秋死後兩、三天內,我有一番荒謬的可笑的思想,在極度悲哀的時候,人家以為可笑的事,身受悲哀的人決不以為可笑,那時候的我就是這樣,我想:“我的鳳秋也許命不該死,在埋葬的地方有神仙經過,那神仙會救活了她,把她送回給我。”我天天等著神仙來敲門,可是敲門進來的都是熟人,他們來安慰我,不知道他們帶給我的不是同情倒是失望。

琴外三章

(以筆名秋蘅發表於1933年12月《明天》創刊號)

黃昏噴出了閃亮的星,

白鴿兒在草地上調情;

聽,再聽,叮,又來一聲叮,

是風吹動了遠方的金鈴。

這一聲,從那天邊飛來,

紅的裏蕩著紅的心;

最神秘,這一聲黑的,聽,

入夢了,大家閉上眼睛。

在夢中,誰也張不開眼,

壓著夢是一片冷的冰;

眼前流過了小溪的水,

有綠的水草,那是溪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