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風又緊了些，裹挾著片片雪花透過窗欞和門的縫隙吹進營帳裏，直吹得獵獵作響。才十月呢，長春城就已經下了好幾場雪，謝琛將身上的軍大衣又裹得緊了些，不禁又恍惚地想，在千裏之外的南京，是否也是這樣嚴寒的天氣。
但其實南京的十月，氣候與夏天仍是相差仿佛。
南京的冬天並不冷，甚至難得見到一場雪。
許是因為氣候太過溫暖吧，雲層裏的水來不及變成雪，所以南京的冬天倒是常常落雨……他還記得剛帶著雪姬回南京的時候，由於事務繁忙，他時時要出差，每次他離開雪姬的時候，也都會下雨，她說這是因為老天爺也知道她難過，所以陪著她一起哭。
細細想來，原來已經這麼久沒有見到雪姬了。
但是他總是恍惚地覺得雪姬仍在他的身邊，也許就在他為解決糧食、燃料之急需而急得食不甘味之時，她會從食盒裏麵拿出幾碟東洋的小菜，又也許就在他從司令和那裏回到營帳的時候，她會迎上來提起袖子為他拭去額上汗，然後朝他笑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他知道，這是思念。
思念一個人的樣子，思念一個人的聲音，思念一個人的影子，思念一個人的種種……在江南，便是三歲的小孩子也會背那首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他的手中並沒有紅豆來讓他睹物思人，更何況，如今的局勢已經越來越緊張，長春城被圍困已近五個月，也許隨時都會失守，容不得他有半點分神。
可是他還是分神了，在這樣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
漆黑的夜裏，伸手不見五指，但是他卻好像看到了她的眉眼，細細長長的眉毛，那樣黑那樣亮的一雙眸子，還有單薄的唇。
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謝琛最近老是夢到以前的日子，也不知道是因為想她想得太多了，還是……雪姬終於開始想她？
不，不會的，此刻她必然是恨他的。
來到長春以後，他寄了那樣多的信回去，說了千句萬句的抱歉，然而她卻是始終默然，沒有回信，哪怕是一封。
他也隻好默然。
如果那個日本人沒有死，那麼……他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也許他們相逢的並不是時候，又也許，他們根本就不應該相逢。
和雪姬鬧翻，已經是五個多月前的事情了。
那是一個早晨，早晨的鳥鳴聲格外清脆。
雪姬換好衣服下樓的時候正看到吳媽在布置早餐，她看到雪姬，於是笑道：“雪姬小姐，您起來啦，少爺他剛剛出去了，好像很匆忙似的。”
關於謝琛的事，雪姬也是漸漸曉得的，謝家本是南京城的大戶，那時候謝琛剛剛從日本留洋回來，謝老太爺讓他先去從軍來為將來進入政界找一塊的踏腳石，但那一年於中國來說是生死攸關的年份，因為精通日語，他被調到了軍統，繼而被派去東北。
雪姬朝她鞠了一躬：“謝謝吳媽。”
“雪姬小姐，您別這麼客氣。”吳媽是謝家的老人了，一直看著謝琛長大，因為謝琛的母親去得早，謝琛待她時，更像是待母親。
雪姬微微一笑，入了座，桌上是剛烤出來的麵包和熱牛奶，她有些疑惑：“怎麼今天桌上又沒有報紙？都快一周了。”
吳媽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啊呀，今天又忘了買了，雪姬小姐，其實少看幾天也無所謂嘛。”
雪姬想了想，似乎也不無道理。
用完早餐後，雪姬堅持要陪吳媽一起買菜，吳媽拗不過她，隻得允了，哪曉得她們剛從頤和路轉到江蘇路上，就有一名衣衫襤褸的報童抱著一疊報紙跑過來朝她使勁叫賣：“小姐，買一份報紙吧，特大新聞！南京大屠殺中的殺人狂魔伊藤峻太已於昨日伏誅！”
雪姬踉蹌了幾步，慘白著臉向報童買一份報紙，她展開報紙一看，上麵果然白紙黑字寫道：“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