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萍第一次來到南京,就不喜歡這座城市。
她在浦口火車站下了車,迎麵便是異常粗壯的法國小葉梧桐樹,繁茂的梧桐葉密密地幾乎遮住了天空,隻有幾縷陽光直射而下,於是陳舊的地麵上便出現了斑斑駁駁的光斑,仿佛能夠沿著它一路爬上天國一般。
四月的南京就已經是烈日炎炎,方才在火車上翠萍就一直在抹汗,隻是現下已經熱到連人身上的汗水也蒸發幹淨,一抹汗便是一手的鹽。翠萍熱得額前的劉海被汗濕得一絲絲的黏在了額頭上,正想抬手去撥一下,就有一名警衛員模樣的年輕人跑過來朝她敬了一禮:“嫂子,您總算來啦!首長想你想得頭發都白了!”
翠萍認得他是丈夫的警衛員小李,小李剛調給丁秋當警衛員的時候非常拘束,見了丁政委夫婦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處一段時間後,他發現丁政委夫婦根本就沒架子,於是和他們說話時言語也就輕鬆了些,喊翠萍的時候就直接喊“嫂子”了。翠萍笑道:“小李,你少貧嘴,丁秋剛調來南京,肯定忙得要緊,哪有時間想我?”
“嫂子,我說的都是真的,現在首長正在頤和路等你呢!”小李拉開嘎斯蘇式吉普車的門,“您就快上車吧!”
浦口車站在江北,南京市區卻在江南,小李開著吉普車到了碼頭,從碼頭處上了船,再下船時已經到了下關碼頭,翠萍回過頭看著那一條浩浩蕩蕩的長江天塹,不由感慨:“如果有一座橋就好了。”
“是啊,不過好像難得很。”小李邊開車邊說,“我聽說當年蔣介石請了德意誌的專家來設計橋梁,結果洋鬼子見了長江後就連連搖頭,說辦不到,氣得老蔣喲,直吹胡子瞪眼。”
“瞎講,老蔣又哪裏有胡子了?”
這是一九五五年的四月,根據國務院二月十一日關於全國軍區重新劃分的決定,華東軍區現在正式改編為南京軍區。一九四九年下半年的時候,丁秋夫婦隨軍抵達廈門,原本是打算一鼓作氣解放了台灣的,哪曉得連台灣的門戶金門島都久攻不下,部隊正準備對金門島進行炮轟呢,誰曉得一紙文書下來,丁秋就這麼被調到了南京。
翠萍扒在車窗上看著兩邊的街景,一路上到處都是西式建築,道路兩旁的梧桐葉被風吹的嘩嘩地響,遠處還有古老的城牆和陵墓,蒼灰的顏色幾乎要溶到蒼蒼的天際裏去——翠萍不禁想,這樣的湖光山色,又哪一點有革命鬥誌?也不怪國民黨的政府那麼快就垮了台。
這樣想著,就到了頤和路。
這裏本是國民政府軍政要員的居住之地,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敗退台灣之後,這些西式小樓便都被新政權接收了。
翠萍才下了車,丁秋就已經喜滋滋地迎了出來:“翠萍,你快來看看我們的房子。”
小李也笑著:“嫂子,當年解放南京的時候政委就喜歡上了這幢房子,一直遣人打掃著,你快看看政委的眼光怎麼樣。”
這幢小洋房是蒼灰色牆壁,蒼灰得就如同南京城中明代的城牆一般,外牆上爬滿了碧綠的藤蔓,光是看著便能覺得絲絲涼意,翠萍走了進去,有一個極大的院子,院子裏植了不少櫻花,春暖花開的時候,想必這裏必然美不勝收吧。再往裏走,一樓是一個大客廳,地板也不知是什麼木頭造的,居然光亮鑒人,客廳裏擺著一組真皮沙發,旋轉樓梯下還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