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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嫩草猶鑽石中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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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陰森森的，三麵是暗黲的石壁，也不知道有多厚，壁上有不少裂縫，看來已有不少曆史了。頹然垂下頭，隻瞧見地上灰塌塌的，有些柴杆，卻已經濡濕發黴了。地麵上冰冷潮濕之氣侵入體內，隻覺得胸腹中一陣難受，全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勁來，好似隻要一閉上眼，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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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愚自然知道這是個地牢，多少人在這裏熬成餓鬼，多少人在這裏含冤受辱，多少件待雪的案子埋藏在這陰暗的地方……怨氣多了，這裏自然陰森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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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悶壓抑的空氣，讓柳愚褫魄，恍惚之間似乎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吐呐片刻，恢複些神智，暗忖道：“要來用刑了麼？湯鑊還是轘裂？”然而一樣都不是，隻是一個年邁的獄卒，拿來一碗清澈的白水，然後又悄悄地離開了。柳愚摸了摸自己幹裂的嘴唇，確實已經口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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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姑娘呢！”柳愚霍然打個激靈----還有茵姑娘啊，她到哪裏去了？他的眼前依舊是一片模糊，仿佛自己身在夢魘之中，一切都那麼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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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還好……”柳愚環顧四周，終於發現了昏迷沉睡著的皇甫茵，她的睡相看上去像顆豌豆，也是，這麼陰寒的地方若不蜷縮起來貯存溫熱，可是濕涼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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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愚勉力站起來，喝了幾口水，然後把皇甫茵抱在自己懷裏。她嬌小的身子在瑟瑟發抖，柳愚莫名擔憂，伸手摸上她的額頭，隻覺一陣燙手，毫無疑問，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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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愚正想高聲叫喊大夫，可是這有用麼？說不準獄卒見她患病就把她埋了，以免禍害他人呢！周圍漸漸起了喧鬧嘈雜的聲音，柳愚抬起頭望了望一尺見方的獄窗，沒錯，是天光射入，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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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茵嫩臉上有意無意塗滿了灰跡，柳愚用衣袖蘸上些水，把她的臉擦幹淨了，卻見是五官精致，眼睫毛長長卷起，很是秀氣迷人，皮膚如鵝毛皓雪般白皙，隻是這皊白近乎於蒼白，看來毫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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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醫術，武功也隻是淺嚐輒止，要讓懷中的小女孩恢原，可謂是難於上青天。雖說蜀道難，可還是得走的，是否一個失足跌下萬丈深淵倒是其次，可總不能見到搖搖欲墜的行人而不去扶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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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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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畏懼藥苦，死活不肯吃藥，得了小疾，也不管‘良藥苦口利於病’的良訓，一個人鑽到厚厚的棉被裏去，怎麼也不肯出來，沒想到，一身汗出，什麼咳嗽流涕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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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呢，棉被是定然沒得找，就把自己的身體當作是裘被，反正皇甫茵不過豆蔻年華，也無需考慮什麼男女授受不清，於是健臂抬起她的小腿，把她整個身子塞進自己溫暖的懷抱之中。他不知道皇甫茵是否會氣悶，反正自己抱著她挺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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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柳愚長歎一聲。看著她，就如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也許，她更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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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愚有些心痛，不自覺間一吐一呐，片刻之後，一股熱氣從丹田湧起，直衝腦際，柳愚驀然一驚，同時靈台一震！這是種奇妙舒適的感覺，原本酥麻無力的身體忽然變得勁力充沛，柳愚心中一喜，耳觀鼻，鼻觀心，嚐試著操控體內的真氣，探求更奇妙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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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愈來愈嘈雜，犯人們幾乎都醒過來了，嘴裏喊冤的喊冤，喊餓的喊餓，反正冤鬼餓鬼已經夠多了，獄卒們早已不在乎。柳愚知道，留在監獄裏的人多是老弱病殘，因為年輕力壯的都被征去前線了，即便是看守的獄卒，也是年邁的占多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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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茵額上漸漸沁出汗來，柳愚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發現確實涼了不少，頓時放心了許多。皇甫茵此時嘴唇微動，咿咿呀呀地夢囈，也聽不出她說些什麼，柳愚覺得這是自己抱得她太緊的緣故，於是立即鬆開臂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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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我餓……”皇甫茵說得很小聲，柳愚也是聽了好久才聽明白的。原來又多了一個小餓鬼，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卻讓柳愚如何滿足她這個小小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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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柳愚苦惱之時，一位魁梧黝黑的漢子推著一輛破舊的木輪車來派發早粥了，柳愚望了望那漢子，但覺他氣度不凡，隻不知為何，推起車來居然甚是費力，這和他的體型外貌是不符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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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腰間插著把長刀，刀鞘是木質的，鞘的顏色顯然和柄的顏色不相稱，看著很別扭。柳愚更關心的，卻是他掛在腰帶上的鑰匙，若要逃出去，定要把它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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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是稀得不能再稀的粥，碗，是邊上碎了不知多少個角的碗，沒有筷子沒有勺子，這就是犯人的早餐。那位臉膚黝黑的漢子給每個牢裏舀了一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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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爺，能多給一碗麼，我妹妹餓得慌。”柳愚懇求道。那漢子冷冷道：“這是規矩，這裏隻有一隻碗，所以隻能給你一碗粥。”柳愚霍然想起自己身旁還有一隻碗，便溫柔地把皇甫茵安置在地上，仰起身軀，跨前幾步，道：“這裏還有一隻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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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沒有法子，熟練地給他舀了一碗，旋即機械地慢慢離開。周圍的囚犯看了，眼中盡是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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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明亮了起來，皇甫茵也微微動了動眸子，柳愚知道她肚子餓了，輕輕捏了捏她的俏臉，把她弄醒，柔聲道：“餓了吧，喝粥。”皇甫茵揉了揉眼睛，眨了眨，緩緩睜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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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漂亮的眸子嗬，以前沒有好好看，現在隻相隔三寸，柳愚一時看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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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紀碧卿的眼眸中帶著傲氣和似水的溫柔，玄霜袖雙眸中帶著不屑和淡淡的憂傷，紫依的雙眼中帶著無奈和熾烈的情誼，玉淩冰的美眸中則是帶著睿智和誘人的嫵媚，而她們，都不如她這麼澄澈透明，晶瑩如鑽啊！這定是人間最美麗的眸子了，柳愚遐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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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茵抱怨的聲音讓柳愚回過神來，柳愚沒法子，隻得報以苦笑，畢竟用這樣的稀粥去服侍一個千金小姐實在太唐突了，但是還有什麼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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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愚盡量哄她開心，微笑道：“茵小姐肯定沒喝過這個吧，嚐一嚐，味道如何？”皇甫茵爬起來，遞過粥，用可愛秀挺的鼻子嗅了嗅，將信將疑地喝下一口，嘟起小嘴道：“淡淡的，沒味道，而且好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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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愚苦笑道：“真的麼？再喝一口就會覺得甜了，叔叔不騙你。”皇甫茵沒好氣道：“別當我是傻瓜哦，這分明是稀得不能再稀的稀粥，這米還是陳得不能再陳的陳米，可惜我現在餓得不能再餓了，沒法子，隻能喝了。”柳愚一陣尷尬，不過見她喝了，總算是噓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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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呢？”皇甫茵問道，與之同時，美麗無輪的眸子巡視四周。柳愚聽她連“叔叔”兩字都不願叫，頗感失落，歎息道：“祖籍長安，遷居汴州，賤名柳愚，字虞心，光啟二年出生，天複三年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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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對紀碧卿，柳愚也沒有這麼詳細地說。卻見皇甫茵扳起手指，忽然失聲道：“啊，十七歲就中進士？那你是當官的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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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愚苦笑道：“茵小姐該知道從天複三年到天複四年，也就是到天祐元年發生的動亂吧！官，哪還有官做？朝中官員死了大半，隻怕當年吏部的記錄早已在動亂中焚毀，區區個進士，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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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茵道：“那就是沒有對證嘍……嗬嗬，好啦，我沒有理由懷疑……哥哥的！”稱謂一下子從“叔叔”到了“哥哥”，柳愚心中可是比吃了蜜糖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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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皇甫茵喝下一碗粥，柳愚饒有興趣問道：“不知茵小姐芳齡幾何？”皇甫茵轉動她漂亮的雙眸，欣然道：“考考你這個進士……豆蔻梢頭二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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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娉婷婷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杜牧的詩句，柳愚自然知道，再打量過去，卻覺皇甫茵娉婷多姿，已出落得十分動人，想到剛才曾經擁抱過她，一時無語。皇甫茵見他不回答，咯咯笑道：“不知道麼？那我不告訴你。”柳愚見她笑得燦爛，也不說話，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她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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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茵忽然感到有些眩暈，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頹然道：“慘了，在這個地方生病。”柳愚也知道皇甫茵的病沒可能這麼快就痊愈的，卻又不好意思再把她抱在懷裏，正左右為難之時，一位年邁的獄卒踱了過來，隨手扔來一包東西，旋又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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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愚雖然隻看到他的側麵，可是卻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他，正在沉思之中，皇甫茵撿起那包東西，道：“老伯，你丟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