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讓他徹底地清醒過來。對於現實的記憶、刀痕一樣,一幕幕地襲了上來。他無力地閉上眼睛,感到內心有一種難於抵禦的脆弱,這一刻,也許更希望她不在身邊。
靜雅的聲音道:“姐姐,天明恐怕沒有力氣說話。”
羅卿卿道:“天明你不用說話,隻要聽我跟你說幾句話。金陵保住了。天明,你的血沒有白流。你有那麼大的勇氣,敢跟敵人不惜性命的拚殺,我也相信你絕對有能力扼住命運的喉嚨。我們都是這樣愛你,敬佩你。請你,請求你,一定要堅持住,要好起來……”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楚地傳進他的耳朵,印在他的內心。他始終閉著眼,沒有給她一句回應。
直到聽到腳步聲走出房門外,他才睜開眼睛,看向空蕩蕩的病房門口。
扼住命運的喉嚨--他想著她的話,深深地苦笑。自然賦予人的力量其實是極其有限的。他有勇氣、舍生取義,去博取世人的尊重。可是,他卻沒有自信,也不敢想象,如果羅臣剛的真正死因告白天下,他將如何在父親和卿卿之間從容自處!
羅卿卿和靜雅回到病房,看到崔炯明等在房間裏。
崔炯明急忙上前兩步:“夫人。您身體怎麼樣?”
“我很好。”羅卿卿笑道,又撫摸著腹部,“孩子也沒事。”
崔炯明大鬆了口氣:“得知夫人在金陵醫院。司令一定要我親眼看看夫人的情況。夫人一切安好,司令總可以放心了。”
“他好嗎?”
“司令也很好。”
“真想見見他。”羅卿卿一時有些失神,脫口道。
崔炯明道:“敵人雖已潰敗,司令需要部署阻擊計劃。恐怕很難抽出時間來探望夫人。”
羅卿卿笑了下:“是我一時犯糊塗,你不要把我的話告訴他。讓他安心前線的事。不要掛記我。”
“是。”崔炯明道,“我這就給指揮部去電話。報告夫人的情況。”
崔炯明走出病房,沒過多久,就折了回來。站在門口,向走廊一指:“夫人--夫人,您看,誰來了。”
走廊裏傳來一陣腳步聲。院長陪同著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
羅卿卿向門外看去,看到走到門口的東風。
看到瞿東風,病房裏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小護士驚得“啊”了一聲,急忙捂住嘴巴。副官趕緊起身立正、朝司令敬了個禮。坐在床邊的靜雅也站起來,把床邊的位置騰給瞿東風。
“卿卿。”瞿東風幾步走到病床前,單膝跪倒,一把握住卿卿的手。
她看著他,他胡子拉碴的,眼裏衝著血絲,渾身都是煙草、汗、硝煙和血腥的味道。她想對他說話,可是心裏疼得厲害,怕一張口,就要哭出來。
院長帶著醫生護士知趣的離開病房,崔炯明向副官和侍衛們遞了個眼色,所有人都退守到門外。靜雅最後一個離開,回頭看了眼姐姐和瞿東風。她無聲地歎了口氣,揩掉臉上的淚珠,然後,笑著、把房門輕輕的掩了上。
“卿……”滾燙的狂喜和愛意,帶著苦涼的滋味、從他胸口擠上他的喉頭,擠得他渾身顫抖。他再也說不出話,隻能把她冰涼的手捧在唇邊,用力地吻著。
她笑著,哭著,任憑他不停地親吻。終於感到他手心裏的溫暖,她苦捱了許久的內心總算真正地放鬆下來。鬆弛的神智化成零零碎碎的彩色夢境,她一時間幾乎分不清真實還是虛幻:“風,我在路上看到你了。”
“嗯?”
“你站在雪地裏,對我和孩子說:‘站起來。’我聽了你的話,就真地站了起來。我是你的妻,我不會給你丟臉,不會倒下去。”
他把她擁進懷裏,她的話在他心裏激起強烈的感覺,刺得他心口都發疼了:“我不是站在雪地裏,是在你心裏。”
她也摟住他,隔著戎裝,撫摸著他的脊背:“是……是在我心裏。”她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掌牽到她隆起的肚子上,“你也在他心裏,我知道他好想爸爸。”
他抱住她的腰,隔著妻子的身體吻著裏麵的孩子。她也撫著裏麵的孩子:“他好堅強,真的好堅強……”
他笑道:“好樣的,不愧是我的孩子。”他又頓住,笑看著她,“象我的卿卿。”
她也笑了:“算你還會說話。”
雖然是玩笑話,這時候說出來,卻覺得也帶了別樣的、沉甸甸的意味。
之後,兩個人很久都不再說話。緊緊的擁抱,在沉默裏、體會著別後重聚的悲欣交集。雖然隻分開了幾天,誰都覺得好像隔了整整的一場生死輪回。
“風,你為什麼要來?指揮部還有很多事情吧。”
“當然有很多事。但是,不來看看你,不親眼看到你安然無恙,我沒辦法安心做事。”
她眼裏閃動著淚光,笑起來:“真不敢相信這是你說的話呢。”
他也一笑,聽起來更像聲歎息:“怎麼,我說的話,就該冷酷無情?就不能兒女情長一番?”他說著,在她的唇上留下一記深吻。然後,站起來,整了整軍裝:“話說回來,也真是該走了。”
她忍下難過,笑道:“這才象你說的話呢。”
他深深看了眼她,又摸了摸她的腹部。
她把軍帽遞給他:“快去吧。我和孩子不會有事的。”
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她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出了好一會兒神。不知從哪裏,又傳來劈劈叭叭的鞭炮聲。病房裏顯得更加寂靜。地下的房間四壁雪白,沒有窗戶。呼吸著醫院特有的藥物味道,對著慘白的牆壁,她卻感到陽光正一絲絲地滲入冬天的凍土,溫暖的春天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