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軍部不遠的地方,就隔了兩條街吧,散落著幾棟老式的磚木結構的宿舍樓,這就是醫院的單身宿舍。雖然有半人高的被刷成綠色的鐵柵欄圍著,但是與周圍的高樓大廈一比,還是顯得寒酸和矮小。有一次我和徐幹事去采訪,路過這裏,看到髒亂的狀況,我還以為是民工住的。當聽說這裏住著一個個花枝招展,高傲得像公主的醫院女兵時,不禁大跌眼鏡。徐幹事哈哈一笑後,饒有興致地說起了這幾棟樓房的來曆。
說這些樓本身就是一本曆史教科書,這話一點不會過。早在二三十年代,這裏就是軍營,住過張學良的部隊;"九一八"事變後,這裏又是日本關東軍的駐地。一九四五年,東北光複後,這裏又變成了國民黨69軍的營房。春城解放後,實行對口接受,中國人民解放軍住了進來。我們這個軍一九五四年從朝鮮回國後,軍部司、政、後機關就一直在這裏辦公,直到前些年軍部蓋了新樓,才交給了醫院作為病房。醫院後來對地方開放,發展很快,很快也修了新樓,就把這裏改成女單身宿舍了。
啊,原來還有這麼多的故事,說不定每一塊磚、每一扇牆都可以找點驚天動地的故事呢!從此,我不敢小瞧這裏的一草一木了。
其實,我說那院內的髒、差是和軍部大院相比較而言,軍部的十多層辦公樓專門有公務班在負責日常衛生,那水磨石的地板拖得賊亮賊亮。醫院的宿舍院當然沒法比。
宿舍院內還栽著幾株梅樹,每到冬天,冰天雪地,萬物皆封的時候,卻開得異常紅火,於是也有人把這叫"梅園"。因為住的是女兵,地方的無聊小子經常來騷擾,在臨街那麵樓的窗戶下,吆喝、起哄、發酒瘋,甚至還曾混了進來。怕出事,醫院就請軍警衛連派了崗。太平是太平了,可有些女兵出去玩,回來晚了,不管怎麼樣都進不了門,非要被訓得哭哭啼啼。還有些女軍官有了地方上的男朋友,想帶進去玩玩,就要受到站崗的小子百般盤問,說是軍事重地,閑人免進。次數多了,裏麵的人就集體上書,要求撤去崗哨,說她們可以自己管理自己,包括安全。後來不知出於什麼考慮,還真的給撤了。但是警衛連和醫院的"梁子"算是結下了,王良上次住院就算是這"梁子"的直接受害者。
我小心翼翼地走在這些比我年齡都還大的木地板上。雖然已經十一點過了,雖然每層樓上都安裝了聲控燈,我卻不敢被人撞見,就一句"深更半夜你上女單身樓幹嗎",就會讓我百口莫辯。再說這樓也夠老的了,站在上麵使勁一晃悠,整層樓都會嘎吱嘎吱響個不停。
黑暗中摸到了門邊,鑰匙怎麼也插不進鎖孔,隻好打著火機。打開門,先急著去把窗簾拉上,才打開了燈。小屋不到十平方米,卻塞進兩張單人床,外加一張書桌和一個小書架,擠得滿滿的。如果同時有兩三個人在的話,轉個身都很困難。部隊住房緊張,但也不能讓楓住這樣的地方啊,管後勤的家夥是幹什麼吃的?怎麼一點也不憐香惜玉?我嘴裏罵道。
一張床明顯很久沒人住,堆了幾個箱子和雜物,已蒙了一層厚厚的灰。書桌上堆滿了書,粗略掃掃,文學類和醫學類各占一半。桌邊還有個小書架,書架上有一個像框,夾著一張合影。拿過來一端詳,原來是風華正茂的楓佩帶著學員紅牌,依偎在一個麵目慈祥的老軍人身邊,臉上正燦爛地笑著,背景是上海的黃浦江外灘。楓的短發被風吹得很飄逸,遠處還有幾隻白色的海鷗在飛翔......定睛一看,喲,那老軍人還是位少將,我第一眼還以為是一位文職軍官呢。這人是誰?和楓又是什麼關係?我有些好奇了。翻過來,照片的背麵題有一行剛勁有力的大字:嶽楓吾兒留存。祝天天開心,時時進步!時間是一九八八年七月。掐指算來,那時的楓應該在上海的第二軍醫大讀大四,快畢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