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金英子家回到師部,路過保密室時,被小蔡叫住了,他說有個老鄉來找過我幾次,好像有很急的事。誰呢?我回到辦公室,屁股還沒有坐熱,電話就響了,是強娃的。我說在辦公室,你馬上來吧。
不到十分鍾,他就滿頭大汗跑來,把帽子往沙發上一扔,說:"小波,怎麼辦?今年連裏要讓我複員!"我沉吟了一下:"什麼怎麼辦?你當了四年兵已經超期服役了,複員是正常的。"他抹了一把汗,說:"我問過其他幾個團的老鄉,他們也要複員,是不是今年主要是針對我們牡丹江過來的兵?"這個問題可有點不好回答,我還是說:"這是瞎扯蛋!牡丹江過來的兵沒到服役期也要走?A師B師都是解放軍,過來這麼長時間了,早已經融到了一起,根本不分什麼彼此的。如果不是A師當時要整編,你去年就該脫軍裝了。"我說,"你回去後,工作問題穩穩當當,你還留戀啥?"此時,他才道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家裏來了信,說最好能入個黨,回去後進我父母的單位上,可以找個好的崗位。小波,你能不能幫我想點辦法?""我?我自己當四年兵還沒入黨,咋幫你?"我說道。強娃也太高估我能力了,我隻是一個兵,就是能力再大,能大到哪去?如果我們一來,他就對我說這件事,我給他們連的指導員說說,把他放到入黨積極分子的行列,沒準現在還真就解決了,可現在隻有一個月他就要脫軍裝了,什麼都趕不上趟了。
我看他還是一臉的不甘心,就笑笑說:"要不,我幫你寫稿呼籲一下,把一個要退伍的老戰士要求入黨的迫切願望寫上,說不定部隊一考慮,還真就給入了呢?"他聽出是戲言,馬上一擺手:"別,別,上次為士兵證的事,聽說你吃了不少苦,士兵證我們雖然是拿到手了,心裏也不安啊。"這時,他又像忘了自己的事,諄諄教導起我來了:"小波,我們老鄉都走了,你今後在部隊一個人就更要小心了。寫什麼不寫什麼,一定要慎重。"我說:"得了吧,別教訓我了,上次的事還不是你讓我寫的,我可是為你們獻的身。這樣,你的事我幫不了,我今天請你吃飯,提前給你送行。但是話要說清楚,春節我回家時,你可要還回來!"他不想去,說沒有給連裏請假,我說:"都快走的老兵了,連裏還不特殊照顧一下?"說歸說,我還是拿起電話,幫他向他們連的指導員請了個假。
部隊對麵有一家很小但很幹淨的川菜館,戰友老鄉來了,我基本上都把他們帶到這裏解解饞。
就著還算地道的川菜,不一會兒,啤酒就喝下了十多瓶。我們正吃得滿頭大汗時,金英子撩開門簾進來了,我一見忙招呼她入席,誰知她冷冷看著我們,沒有坐的意思,說了聲:"興致好高啊,還在這裏喝酒?"我解釋說:"老鄉要複員走了,我送送嘛!"強娃拿過來一副碗筷,被她推開了。我忍住氣,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她說是師部門口的哨兵說我們進了河南市場,她找了好多家才找到這裏。我就琢磨金英子的來意,金英子已經不耐煩了:"小波,你們能不能快點?我找你還有事!"一聽說有事,強娃站起來,抹抹嘴說吃好了,衝我眨眨眼,拿起帽子開溜了。
麵對這個攪局的金英子,我哭笑不得,說:"有什麼天大的事非得現在說?讓我們飯都沒有吃好!那你說嘛。"她又不幹了:"就不在這裏說,我們出去走走,重新找個地方。""走走?你不怕遇到糾察和參謀長?"參謀長沒事就在部隊的大門口一站,見到軍容不整的兵就要罵個狗血淋頭。他要是看到散步的我們,還不得把我給關禁閉?金英子說我們從市場的後門出去。
穿過市場,走過一條街道,就是一段河堤。冬天的河堤上寒風凜冽,我把棉帽的帽耳放了下來,還把手籠進了衣袖。夏天就不一樣了,一到晚上,柳枝拂人,晚風習習,特別愜意。有時還可以看見成群結隊的朝鮮族婦女在河邊玩水嬉戲。才來延吉時,我見了還很不解,許多婦女蹲在水裏,遊泳不像遊泳,洗衣不像洗衣,一問才知道這是在洗澡。據老一輩的人說,過去來這裏洗澡的婦女都是裸浴,相當於西歐一些國家的天體主義者,後來不知什麼時候,澡照洗,卻穿上了衣服。當然了,隻要有婦女來洗,河兩邊是絕對沒有男人來,連圍觀的都沒有,人人行色匆匆,或是見慣不驚了。
我問金英子來這裏洗過沒有,她一臉的驚訝:"我怎麼能來?我還沒有結婚呢!"看來,到這來的都是些大嫂、大娘和小媳婦,小姑娘是不能來的。走了好一陣,金英子還是悶悶不樂,不開口,我也就裝著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問。又一股寒風吹來,我們都不約而同打了一個寒戰,金英子更是顫抖如風中的一片葉。我提議說:"我們找一個溫暖點的地方坐會兒吧?"她同意了。
不遠處有一家小酒館,霓虹燈招牌在風中隱約閃爍。我們掀開厚厚的門簾,一進去,裏麵溫暖如春,四麵的牆上還掛著假的虎皮、羚羊角、弓箭之類的裝飾品,很有情調。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好去處。可能因為今天是冬至,家家戶戶都在家吃狗肉,酒館裏沒幾個人。順一麵牆的長炕上用隔板隔了幾個小的單間,我們盤腿一坐上去,暖意立刻就從腿上傳遍全身。老板端來幾盤明太魚、豆腐幹以及幾瓶啤酒,點起了桌上的一截大蠟燭,就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