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是個無聊的日子,是一盤無趣的棋,是一場欲下而沒下的雨,是不抱希望的希望,是一句想要說而終究沒說的話,是一滴不知道為誰而流的淚,是一個永遠沒有捅破的心事。
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在日記裏寫下這些亂七八糟的感悟,說不清是感傷還是什麼。人生就是個大矛盾,就連所謂的格言也是如此,有"有誌者事竟成",就有"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有"人挪活,樹挪死",就有"遠走不如近爬"......常常讓人無所適從。隨著離開部隊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我的心情越來越糟,越來越矛盾。我知道這很大程度上都和楓有關,我和楓注定要分別的那個日子越來越近了。
又下雪了,北方的冬天總是少不了這些白色的東西來裝飾,我想我應該把這一切都看個夠,把部隊看個夠,回去後,這些或許都將在夢裏出現成為回憶,成為夢醒後,掛在臉頰上的幾滴清淚。
強打起精神去後勤部找了幾個麻袋,準備收拾行李。一動手,看到楓送我的那個夾在床頭上的藍色小台燈,就一下沒了心情,任麻袋委屈地躺在地上。這五年來的日日夜夜,這五年來的歡笑憂愁,它們又豈能裝得下?幾套舊軍裝在我手裏反複摩挲著。這褲腳上的補丁是在新兵連時,曲班長幫著縫的,針腳潦草;那袖口上好看點的補丁,是在春城時,楓幫我補的。真是一個補丁就是一串故事,也是一把眼淚。還記得當新兵時,在《前進報》上看過一首詩,時間很久了,我還清楚地記得:
三年了
那套軍裝破了
記憶撒得到處都是
黃土長出綠色的時候
軍裝在汗水裏練成了盔甲
軍裝早就破了
可是不願說破
與肌膚親近的日子
都是笑聲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幾天後,我收拾好了行李。小蔡已決定留隊轉改誌願兵了,他過來幫我把麻袋密密縫好,又用毛筆一筆一畫寫好我家鄉的地址,開出介紹信,叫來兩個兵,幫著送到火車站辦托運。這些東西一發走,我的心就徹底空了。
想想剛來延邊時,每天加班到深夜,每周寫三四篇稿,還被人說三道四。現在有近一月多沒摸筆,每天就是守著電視看連續劇,卻有人心裏過意不去,胖幹事就是如此。當他知道我要複員後,每次老遠見了,就滿臉堆笑,上來拉我的手,問有什麼事要他幫忙辦。那種獻媚、討好的惡心樣,讓我忍不住想吐:不就是在主任麵前告過我幾次狀,用得著這樣嗎?
沒事了我就這個辦公室轉轉,那個辦公室看看,或者就手拿一個留言本,滿世界找人留言。人過得輕鬆,心卻在憔悴。師長、政委、主任都留了言,政治部其他幹事也留了,就去司令部、後勤部找認識的參謀、助理。回宿舍細細一品味,感覺這留言裏學問很大,基本上都符合他們的身份和學識。師長留的是"軍營天地闊,成才有作為",政委留的是"業精勤努力,無私天地闊",他們說的是事實,卻有些官話的味道。主任留的是"積學以儲定,厚積而薄發",說的是為文之道,有些專業了。我們科長留的是"是終點也是起點,別緒在這裏凝聚,又在這裏流淌;是惆悵也是希望,道路在這裏中斷,也在這裏延伸",真看不出我們科長居然還有著如此細膩的感情。
保衛科長留了一首小詩,像是把別人的改動了一下:"二十有一下蜀關,學子成名把家還。繼往開來桑梓地,人生到此亦青山。"改動倒也符合我的真實情況,估計都是平時閑聊時,他記住的,真是個有心人。尚老兵留得很大氣:"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為了體現他書法家的特點,他玩了個小花樣,寫得時候他很隨意,而看的時候卻要翻過來,而且還要再倒一下才能看,所謂的雙重倒書。小蔡寫得更有意思:"好男兒當做馬上將軍,不畏風雨踢踏天下;是書生誰為他鄉紫閣,應講人情報效國家。"恐怕他這不是給我留言,而是寄托了自己的抱負吧。司令部一個參謀給我留的是:"走險路,出奇文!"讓我好生奇怪。司令部的通信員,一個比我晚兩年的兵,他寫的是:"遠離親情的日子裏,孤獨的心很軟,很脆,時常被一種情緒擊碎。要分離的感覺想來也是如此吧!"難道又是一個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