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到西雙版納,十天的路程終於結束。不管途中有多麼艱苦,到了我們神往的地方,心裏總是興奮的,也值得興奮!這裏,確實有一番我們從未見過的天地。一營方圓幾十裏,幾乎全是連綿不斷的橡膠林,還有其它經濟作物林。李忠實說:“我們一營是個老農場,五十年代就開始建設了。那時候,原始森林的覆蓋率是百分之四十,如今剩下的,已不到百分之十。這不是巨大的勝利是什麼?”他這英雄式的豪言壯語,立刻就博得了我們全體的掌聲。
汽車剛開進一營屬地,就看見公路兩旁,站滿了歡迎的人群,打出了橫幅標語,甚至還有敲鑼打鼓的。鼓聲雖不熱烈,但已經使我心中有了一種親切感。不管怎樣,這裏,就是我的家了。也許幾年,也許幾十年,甚至一輩子,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這片亞熱帶的土地上了。我不敢想一輩子的事,至少現在不能想……我覺得我已經愛上了她,但我不知道自己愛她到什麼程度。
“熱烈歡迎北京知青!”
“熱烈歡迎北京知青!”
隻有這口號喊得十分清楚、響亮。我覺得在這裏,我們還是受歡迎的。一下汽車,就被一群衣著整齊的男女青年給圍住了。“阿拉上海人。”一個高個子男青年自我介紹道。“我叫黃寅聰,六八年這時候來的,是第一批來雲南的上海知青,這裏人叫我們老上海。”他邊說邊拿起我手裏的行李。“你叫什麼?”一口總帶著上海腔調的普通話,聽起來實在是很悅耳的。南人北相,前途無量。我覺得眼前的這個上海人,就屬於這一類。
“我叫柳春芽。”不知為什麼,臉突然就紅了。沒想到雲南這麼開化,眼前這個上海知青,又這麼自然大方。好像我們根本就認識,好像我們壓根兒就沒有什麼性別上的差異似的。可在北京,男女生界限是劃得很清楚的。不但我們自己約束著自己,就連社會上也是如此。但凡好一點的學校,都是男女分校,不分校的也得分班。這個規矩由來已久。
“我們現在幹啥?”我問他。
“找你的行李。行李車昨天就到了。”黃寅聰答。
“找完行李呢?”
“找完行李開聯歡會。”
“然後呢?”
“然後是聚餐。”
這是我到雲南後認識的第一個人。他高高大大,談吐不俗。關鍵的是他很熱情,也很能幹。他幫你時,雙方都感到很自然。我再看看其他女生,也全都有人接著。接張海曦的是個四川女知青,接沈虹的是個女上海,她倆用上海話聊得挺熱乎,而我們卻一句也沒聽懂,比聽英語都困難。沒想到,在我們這群北京丫裏,有一個雜毛的。確切地說,她是個上海丫。王征不用誰幫忙,自己就找到了行李。她的行李也簡單,隻有一隻小皮箱。而男生的情況可就沒這麼樂觀了,他們得自己動手。
“雲南十八怪,三隻蚊子一盤菜,火車沒有汽車快,雞蛋用草穿著賣。據我看,還要再加上一怪,北京丫頭比得上黃花菜。”講這話的是個北京男生,生得極胖,渾身上下肥肉亂顫,很像是笑口常開的彌勒佛。我們在一個車廂裏熬了四天四夜,因為不知他叫啥名字,所以,大夥隻管叫他老胖子。這家夥特別怕熱,嗓門極大。又因為他出奇地胖,所以,大夥誰也不願挨他坐,他反而因禍得福,始終是一個人占了兩個人的位置。總和他在一起的,是個極瘦的青年。坐著還算正常,隻要一站起來,人就顯得晃晃悠悠。因此,我們管他叫“單挑兒”。據說,他倆還都是高三的,一胖一瘦,形影不離。胖的顯得益發胖,瘦的也就顯得益發瘦了。這會兒,老胖子肯定是話裏帶話,指桑罵槐,他嫉妒我們。黃寅聰可比他們老成,找完我們的行李後,立刻又去幫他們找。老胖子毫不客氣,支使他,就像支使個小力巴似的。直幹得他汗流浹背,幹完了所有的活兒後,才放他走。我對黃寅聰很快便有了好感,總覺得他不一般。不僅比我,甚至比那些高三的同學,都要成熟得多啊。
“你在幾連?”我問黃寅聰。我看好多人都在搞調查研究了。
“我在四連。離營部七裏地遠,是個老連隊。”黃寅聰說。留一營的北京人統共不超過二百個,可這會兒,不知他們都跑哪兒去了,向黃寅聰打聽情況的隻有我,海曦,莎莎和老胖子他倆。
“這裏,哪兒的生活條件最好?”老胖子問得直截了當。
“當然是營部嘍。營部是全營的指揮中心。有學校,飯館,醫院和小賣部,是首腦機關,不是生產單位。”
“你是說,我們不能留在營部?”單挑兒是想留營部的。趁我們亂的時候,他已經轉完了一圈。回來後對我說,這裏的環境簡直太美了,宛如人間仙境。前麵是山,山上有鬱鬱蔥蔥的橡膠林。後麵是水塘,比北京的昆明湖小不了多少的大水塘,水光瀲灩,清澈照人。他還在這塘裏洗了臉。營部的家屬宿舍,建造得也很別致。四周全是樹,有油棕、香蕉,還有一蓬一蓬的劍麻、金雞鈉。末了他說:“你去過無錫的諧園麼?”我搖搖頭。“我去過。”他又說:“當時,我就被那園子給迷住了,真想住上他幾天。隻要在這裏麵住上幾天,就等於過上了神仙的日子。現在呢?我就想留營部。小柳,這地方比諧園好,比諧園大,比諧園氣派,真是要多美有多美了。而且這裏交通方便,天天都有南來北往的車,夥食也還可以。我問了,總比分連隊要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