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咱們吃餃子吧。”小吳與我商量,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吃什麼東西對我來說,早已無所謂了。而她倆興致蠻高,認真地忙活起來。小吳條件好,一人住單間,鍋碗瓢盆一應俱全。不像我們,除了一隻飯盒兩個碗,再也沒有別的家夥。餃子是雞蛋韭菜餡的。她倆弄餡,我和麵,一會兒就準備好了。
“你還會幹什麼?”小吳問,我勉強笑笑。“你會擀皮,還是會包?”
“我擀皮吧。”
就這樣,我們幹了起來。實際上,我沒興趣吃,更沒興趣幹。蘭子就在營部,幾十米的距離。我吃餃子,可他能吃到什麼呢?為了避免空氣沉悶,大家都在沒話找話說。四姐非讓我親自動手不可。她說,隻有自己動手了,才能豐衣足食。
“芽,你們北京丫就是不簡單嘛。擀出的餃子皮來,都和我們的不一樣,就更甭說為人處事了。”小吳這樣誇我。“我們兩隻手一塊兒上,手忙腳亂,也擀不了這麼快。”她明知道我想什麼,想問些什麼,卻極力回避著,隻談餃子。
“營裏批沈虹探親了。”
“哦?”
剛開始我沒反應。轉念一想,沈虹和我還是有關係的。自從陳寶順跟她掰了以後,她越來越好,對我們越來越親切,而且還經常幫助子烈。她這一走,誰給蘭子送吃的?
“聽說是回北京做人流的,已經顯形了。洗澡時,那肚子大得不得了,可能得中期引產呢。”中期引產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這樣的話題麵前,自己最好什麼也甭說。
餃子出鍋,味道極好。我們三個圍著熱氣騰騰的餃子,吃得無比專注。仿佛是在北京,仿佛是在自己家裏,過年吃餃子似的。她倆一直都在聊著什麼,吃得有滋有味,說得也有滋有味。而我心裏疼得明明像刀割,卻不得不笑著,敷衍著。她們也知道我有傷心的話題要問,卻不談,那意思是也不讓我談。最後一鍋餃子剛出鍋,小吳立即用飯盒把它裝了起來,做得格外細致,惟恐粘了破了。
“留給誰的?”我好奇地問。
“留給一個好人的。”她答。
“是你的好人?”
“不,是你的好人,是留給子烈的。”
我一下子便哭了出來,無法再忍。我知道子烈是最不願意看我哭的。可現在他不在眼前,所以,我也不再強忍,反而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她們終於提到子烈了,而我已經有些明白,很可能又出事了。陳寶順對他的折磨是不會結束的。最最殘酷的拷打,最最野蠻的報複,也許還正在開始呢。情況遠比我所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啊!
“開白姐,給我說說蘭子吧。”哭過之後,我求她。
“……子烈住醫院了。”小吳的口氣有些冷,但眼睛裏卻充滿了淒苦和無奈,甚至有淚光在閃。她握著我的手,也在急劇地顫抖。然後,便硬起心腸,給我講了以下的事情。在這敘述中,她有意把那些特別沉重的內容,對我省略了。
“幾天前,大概就在一個禮拜之前吧,為了盡快結案,陳寶順拿出最後的法寶,用荊條抽打子烈。這東西疙疙瘩瘩,抽在身上,比任何鞭子都厲害……沒等審下來,人已經成了血葫蘆。整個過程中,陳寶順不動手,隻讓幾個景穀青年動手。這些人很有力氣,也很會打人,一下是一下……”
究竟這樣的事情還有多少,我不敢再知道了!
“他幾次昏死過去,又被這無情的鞭子再度喚醒。李忠實知道後,立即趕去現場。等他趕到時,子烈已經不成人樣了。教導員當即派人把他抬到衛生院,並親自請熊醫生治療……”
小吳不說了。我隻覺得周身一下子失重般的下墜,如同從一個高高的山頂突然向穀底跌落,一時間,竟什麼也抓不住了。突然間,我又看見了他,仿佛就站在自己麵前一樣。閃亮著一頭黑發,模糊著一雙眼睛,渾身帶血,神情莊重而悲哀,他是來向我道別的,告訴我,他就要走了……
“熊醫生整整給他做了四個小時手術,才把傷口處理完。現在好多了,沒有生命危險了。芽,我說話,你在聽嗎?”我神情恍惚地聽著,早已癱倒在床上。滿腔哀怨的絕望之情把我的心壓住,在無可奈何中,茫然地伸出雙手。天啊,我應該向誰求救呢?
“今天,我找你來,不為別的,安排你和他,再見上一麵。見到你,他或許會高興些。”
我終於聽明白了,她們讓我去見蘭子,見一個差點為我死去的人,我真是愧對他呀。
“起來,振作起精神來。你必須振作起精神來,才能麵對他。今天醫院沒什麼人,姓陳的去了師部,你們可以好好聊聊。見麵時不許哭,不許衝動,更不許提傷心的事情……”
我下意識地站起來,點點頭。她們規定了多少條紀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見他,我必須見到他!哪怕這是最後一麵,我們也要相見之後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