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2 / 3)

我又不敢相信了,覺得他是在騙我。

“你沒看錯?”

“你怎麼能不相信我的眼睛呢?它自己也知道犯了大錯,不可能在林子裏躲上半個世紀的。”

“那別人知道嗎?”

“我也怕被別人撞見。本想和它親熱一陣,可又得讓它趕快走。但是雪兒不走,臥在地上向我認錯。認錯的態度十分誠懇,大大的眼睛裏,竟流出了熱淚。正在這時老馮來了,後麵還跟了一大群人。他們沒拿槍,反而很親熱地拍拍雪兒,又拍拍我。跟我肩並肩,手拉手地幹起活兒來。雖然是晚上,但那天月色很好,雪兒就站在一邊看著。天亮以後,我才讓它回了原始森林。”

“那它現在安全嗎?”

“當然是安全的。後來,它又來過一次,還是在林地裏。我們正幹活兒呢,一看它來了,好多小上海扔下砍刀,立即找它去玩,它和他們也交上了朋友。”

這一個晚上不算很長,但它已從根本上改變了蘭子的命運。既然一個早晨足以爆發震驚世界的珍珠港事件,那麼,出現什麼樣的滄海桑田,還能令人驚奇呢?何況雪兒的出現,已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它不再破壞膠林,人們也原諒了它,蘭子的厄運到此結束。

“就這樣,他們還不肯放我回來。芽,要不要聽些更刺激的?”

“不,不,這些足矣。我已經受夠了刺激,不想再聽一點有關十三連的事了。”

“明年雨季,我一定要想辦法,把那二十一棵樹補上。那一帶土質很好,相信能成功的。”

“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

“當然不止這些。兵團現在有這麼多的橡膠林地,管理上,確實存在不少問題。自從夏老師死後,橡膠樹越種越多,產量反而越來越低。我正在尋找一些更有效的辦法,提高出膠量。隻要能把現有的這些樹管好,根本不用再去開發新的原始森林。我要用事實證明這個。芽,我告訴你,唯有科學上的權威性,才是永遠也不可能被真正打倒的。人唯一命,各有其責。隻有強其命,方能盡其責。這就是男人的自信。”說完後,他準備走了。

“就不問問我這一個月是怎麼過的嗎?”

“不用問,好不了。可此時此刻,一個活蹦亂跳的芽,就站在我的麵前。噩夢醒來是早晨。既然早晨已經來了,我們何必還要細談那些噩夢呢?我得洗澡去。兩天沒洗澡,自己都聞出自己身上的臭味了,你就沒聞見?”

“沒聞見。”我答。

正聊著,他像變戲法似的,扔給我一串熟透了的荔枝,我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像往常一樣,他看著我吃,顯得又快活又自信。望著那雙堅定的眼睛,我真想對他說:“蘭子,我好愛你。”

雪兒事件之後,子烈的威信更高了。不但四連、十三連,就是在全營,他也是個受歡迎的角色。但他一般不外出。除了上山幹活兒,就是進原始森林。大夥仍在議論雪兒。在眾人眼裏,仿佛雪兒根本不是一頭象,而是蘭子的一個親親密密的朋友,也是我們大家的朋友。小上海再也不拿他當反革命對待,反倒有事沒事地常來找他聊天。他們對從此不再出現的雪兒深表遺憾,懇求蘭子幫他們去找。蘭子說,他辦不到。這不是搪塞,他確實不知道雪兒在什麼地方。他想它的時候,就對著莽莽森林,蒼蒼青山,喊它的名字。

“柳姐,我想要見見雪兒,行嗎?”大胖不依不饒地糾纏我,很有點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

“晚上好好做個夢。睡著了,它自然會來找你的。跟你玩,還會幫你幹活兒呢。”

“我不讓它幹活兒,就想跟它玩。”

可從此以後,雪兒再也沒出來過。不但大胖,就連我也沒再見過它。後來聽蘭子說,它還是走了。因為它已經長大,總可以找到它的同類了。

一天深夜,我們睡得正香時,鍾聲驟然響起,又是緊急集合。在這子夜更深之時,一切都顯得分外急迫。我們趕快跑了出來。每個人都被這緊張的氣氛給鎮住了,連一個敢東張西望的都沒有。全都以為又打仗了,卻不曉得戰場在哪裏,敵人是誰?難道第三次世界大戰,真的就這樣爆發了嗎?

指導員聲色俱厲地說道:“……你們口口聲聲說,要保衛毛主席,現在,卻是讓他老人家保衛了你們,保衛了紅色政權。把你們從二茬兒罪、二遍苦裏救了出來……”他雙手叉腰,兩隻胳膊把披著的軍大衣後襟撐起老高。天,絕對沒冷到非穿大衣不可的程度,這是當領導的,到了緊急關頭的必然模樣,電影裏都是這麼演的。指導員腰間還插了把新式盒子。據說,那裏麵還真有子彈。這會兒,誰要敢不老實,他就真敢給誰一梭子,保證不含糊。看這架勢,儼然是發生了比戰爭還可怕的大事。具體說,是關係到我們每一個人;抽象說,那就是震驚了中外。可究竟什麼事情、什麼事情才能震驚中外呢?此刻,卻沒人敢瞎猜了。就連老胖子都沒敢吱聲,就更甭提別人了。我看見連長站在隊伍後麵,一身便衣,一臉嚴肅,也扛著槍,隨時準備衝鋒陷陣的樣子。

“毛主席是我們大家的大救星、大恩人,也是全世界人民的大救星、大恩人。正是因為他老人家的英明決策,全世界人民的翻身解放才有了希望……”指導員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句。我聽著還像是打仗,不然,他不能這麼說。而且,是我們主動出擊,出奇製勝,一下子,便打進了白宮或克裏姆林宮裏。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勞苦大眾,讓他們像我們一樣地幸福生活,已成為我們每個人的曆史使命。可他們究竟苦到什麼程度,受壓迫到什麼程度,有沒有請我們去解放,這些我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