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氣,院子裏的花草樹木都盡數脫落了枝葉,光禿禿地等待寒冬的到來。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冷,往年裏隆冬時節才用得上的炭火盆現在紛紛被丫鬟、小廝們拿出來放到了自己主子的房裏。
小小的炭火盆如今似乎成了這家宅子裏主子們身份的標誌。老爺房裏的火盆自然最多,火燒得最旺,木炭也準備得最充足。位居其次的卻不是大公子卓天英,而是二小姐卓麗真。雖然他們住得都是裏外三間的套房,為他們預備的也都是三個炭火熊熊的青銅火盆。但知底的人都知道,大少爺用炭得事先知會管事房,而二小姐則是想用多少就用多少,而且可以直接到倉房中搬運,無須經過任何人的同意。三小姐卓雪卿年幼,享受的待遇自然比不上兄長和姐姐,不過一個小小的火盆放在她的單間裏也足夠讓人暖洋洋的了。
雪卿雖然是家裏的小輩,但待遇並不算最低,因為就在後院卓夫人住得那個單間裏,竟連一件取暖的工具也沒有!
淩冰燕雖然身為女人,卻沒有市井俗婦那般好奇與饒舌。她身居卓府已有三日,滿耳裏聽到的都是關於卓夫人被打入後院“冷宮”的議論和對二小姐身世的猜疑。多數時候她不過是付之一笑,偶爾動了心思要去打探一二,腦海中總不禁浮現出雪卿楚楚可憐的神態,於是也就作罷。
現下,她坐在花廳之內,陪著表哥費仲傑和卓府的主人卓漢臣作飯後的閑談,不知怎麼的,眼睛又不自覺地朝雪卿那裏瞥了一瞥。雪卿臉形略長,身材瘦削,非但和父親卓漢臣的國字臉迥然不同,就算和她的姐姐相比,也遠不及卓麗真瓜子臉的豐潤俏麗。此刻,她靜坐在花廳一隅,低垂秀目,雙手輕輕攪弄著一方繡花香帕,似乎對於眾人的閑聊頗不耐煩,卻始終不敢向父親告退。這也難怪,雪卿雖貴為二小姐,但瞧卓漢臣對她那聲色俱厲的模樣,其地位竟比一個下人還有所不如。
冰燕眼波流轉,驀地發現原來關注雪卿的不光隻有自己,另有一對眼神也定在她身上。她順勢瞧去,卻是大公子卓天英。身材魁偉的卓天英長相頗類乃父,乍一看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但隻需稍加留意又會發現,其實“虎父”之子也不過爾爾。
冰燕略略有些好奇,她已經不止一次地見到卓天英這樣關注雪卿了。她留意著卓天英的目光,發現其中蘊含的情感似乎過於複雜,有關切,有同情,有疑慮,還有….還有什麼呢?隻怕連卓天英自己也說不清楚。
花廳上的閑談正在熱鬧之時,卓漢臣似乎非常喜歡費仲傑的光臨,每晚他們二人都有說不完的話題。按照卓府的規矩,長輩接待客人時,妻女兒子必須相陪。因此每次晚飯之後,卓天英和雪卿隻得在旁陪客,直到父親和客人盡歡而散。不過連續三個晚上,有兩人卻始終沒有露麵,一位是卓夫人,另一位是大小姐卓麗真。
卓夫人早已不再算是卓府的主人,自然無須遵守陪客的家規。但是卓麗真為什麼也沒有出現呢?他們來到卓府三天,卻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赫赫有名的卓家大小姐。曾聽人說她是位溫婉可人、蘭心蕙質的大家閨秀,無怪被卓漢臣捧若掌上明珠;也有人說她行事決絕,手段毒辣,在府裏說一不二,是位名副其實的武則天似的人物。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隻能愈發增添了她在冰燕心中的神秘感。
當、當、當,牆上的西洋自鳴鍾敲了十下,將陷入沉思的冰燕又拉回到花廳之中。悶坐多時的雪卿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卻被卓漢臣看個正著。他沉下臉厲聲斥道:“你這是幹什麼?還懂一點規矩不懂!當著客人的麵你嫌不夠丟人嗎?”他的話說得相當突兀,多數人起初都沒有注意到雪卿的動作,陡然聽見卓漢臣如此嚴厲的訓斥,紛紛側臉看著雪卿。
雪卿的麵龐一霎時漲得通紅,料不到自己一個毫不經意的動作竟然招致父親的嚴責,而且是在客人和這麼多仆人麵前。她想哭卻又不敢,再三努力才勉強將淚水收住,隻是強忍之下,朱唇幾乎都要被牙齒咬破了。旁邊的費仲傑連忙打個圓場:“伯父,我看天色不早,您也該回房休息了。來日方長,明日小侄再向您多多請教吧。”
卓漢臣還想客套兩句,總管卓萬祥匆匆走進花廳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卓漢臣一皺眉道:“他這麼急麼?我這裏還有客人呢,怎麼脫得開身呢?這樣吧,你去賬房支五百兩銀子代替我送去,算作我的一點心意。也不枉了他在我府上這半年的工夫。”
卓萬祥立在那裏麵有難色地道:“他言明有幾句話必須得當麵向老爺您說清楚,否則至死不安。”卓漢臣有些不悅,卻沒有發作,隻是歎了口氣道:“也罷,就給他機會讓他說個清楚。這裏沒有外人,仲傑是我的子侄,你叫他有話就在這花廳裏來說吧,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