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美坐車穿過裏傑公園,然後接連經過了好幾年沒走過的道路。以前跟杜本絲住在柏爾塞斯公園附近的公寓時,他想起了在韓普斯泰石楠樹林散步的事和相當會享受散步之樂的愛犬。它是一隻非常任性的狗,一出公寓,就想沿著道路向左拐,好到韓普斯泰石楠樹林去。杜本絲或湯美想要它拐向右邊的商店街,往往白費氣力。天性頑固的英國狗詹姆斯,會把沉重有如香腸的軀體躺在人行道上,伸出舌頭,做出種種動作,就像被飼主強迫做不適當運動,以致搞得精疲力盡的狗一樣。路過的人莫不深表同情。
“啊,看,那可憐的狗!哎呀,是隻白狗--看來有點像香腸,可不是嗎?喘個不停,真可憐,它的主人不讓它到它想去的地方。看來已精疲力盡,快累死了。”
湯美從杜本絲手上接過繩子,堅決把詹姆斯拉向和它想去之處完全相反的方向。
“哎呀,怎麼這樣子,”杜本絲說,“不能抱起來嗎,湯美?”
“什麼,抱起詹姆斯,它太重了。”
詹姆斯一心一意扭動那香腸般的身體,再度轉向它想去的方向。
“看,真可憐,它想回家了,是不是?”
詹姆斯拚命拉著繩子。
“唉,算了。”杜本絲說,“以後再去買吧。真拿它沒辦法,就讓詹姆斯到它想去的地方吧。它這麼重,隻好順它的意思。”
詹姆斯抬起頭,搖著尾巴。“我同意。”搖動的尾巴仿佛是說:“你終於了解關鍵所在了。走吧,到韓普斯泰石楠樹林去。”而且搖了好幾次。
湯美不知道是不是這裏,不過住址沒錯。最後一次跟派克威上校見麵,是在布魯姆斯堡,一間香煙煙霧繚繞的狹隘房間。他現在找到的竟然是一間沒有特色的小房子,麵對石楠樹林,距離濟慈的誕生地不遠。
湯美按鈴。一個老婦人讓湯美想起了老巫婆,尖鼻子,尖下巴,並以懷著敵意的目光從門口望著湯美。
“能見派克威上校嗎?”
“我不知道能不能,”巫婆說,“您是哪位先生?”
“我叫勃拉司福。”
“啊,不錯。老爺交代過。”
“車子可以停在外麵嗎?”
“停一下沒關係。這條街,警察不大來。隻是這一帶沒有黃線。最好鎖上,以防萬一。”
湯美老老實實接受了忠告,然後跟著老婦人走進屋裏。
“隻有二樓。”她說,“再也沒有了。”
才走到階梯中間,就聞到濃烈的香煙味。老婦人輕輕叩門,隻把臉伸入房間,說:“這位是你要見的先生,他說已經約好了。”老婦人讓在一旁,湯美走進那難忘、勢必被嗆個不停的煙霧中。湯美懷疑,除了煙、煙霧和尼古丁味道之外,是不是還記得派克威上校本人。一個年紀非常大的老人靠坐在安樂椅上——安樂椅有點破損,兩邊的扶手開了洞。湯美走過去,那老人沉思般抬起頭。
“把門關上,柯普絲太太。”他說,“別讓冷氣流進來,好嗎?”
湯美想:“他要這樣當然可以,我卻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肺部被搞壞,可能招致死亡的顯然是我。”
“湯瑪斯-勃拉司福。”派克威上校感慨萬千地說,“哎,跟你有多少年沒見麵了?”
湯美沒有好好算過。
“很久以前,”派克威上校說,“你曾跟一個叫什麼的人到這裏來,是不是?唉,算了,反正每個名字都一樣。玫瑰即使叫別的名字也一樣芳香。這是朱麗葉說的,對不對?莎士比亞常讓作品中人物說些蠢話。當然,這也難怪,他是詩人嘛。《羅安歐和朱麗葉》,並不合我口味。為愛而自殺,這種例子多得很,自古就有,目前仍未絕跡。啊,你,請坐。”
在這裏也被稱為“你”,湯美有點驚訝,但他仍然很感謝,聽從勸告。
“謝謝。”他說。開始挪開椅子上堆積如山的書,這張椅子是唯一可以坐的。
“啊,堆到地板上算了。正在調查一些事情。唉,能見到你,真高興。看來雖然老了一點、卻相當健康。沒有動脈血栓吧?”
“沒有。”湯美說。
“哦!太好了。心髒、血壓——遭此困厄的人實在很多。操勞過度。嗯,不錯,總是東奔西跑,碰到人就說自己多忙,缺了他,什麼都幹不成,自已多麼重要等等。你也有這種感覺嗎?我想你有。”
“沒有。”湯美說,“我不認為自己非常重要。我覺得——唔,我覺得自己真的在享受閑散的生活。”
“噢,真是太好了。可是,麻煩的是,即使想閑散,周圍依然有許多人不讓你如此。你為何搬到現在居住的地方?我忘記莊名啦,再告訴我一次,好嗎?”
湯美說出自己的住址。
“唔,對,對,信封上寫得清清楚楚。”
“是的,我接到你的信了。”
“我知道你見過羅賓遜。他仍然幹勁十足,而且一樣肥,一樣黃,也一樣有錢,甚至比以前更有錢。這種事他完全懂得,我是說他懂得錢。你去看他幹嘛?”
“我買了新房子。內人和我發現了跟這房子有關的謎團,這謎團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因此我們的朋友告訴我,羅賓遜先生也許可以解開談團。”
“我想起來了。我雖然沒有見過她,想一定非常聰明,對不對?那時可真活躍,唉——那是什麼案件?聽來很像教理回答。是‘N或M’,對吧?”
“是的。”湯美說。
“現在你又在幹同樣的事?到處探查,時時懷疑?”
“不,”湯美說,“完全錯了。我們搬家,隻因為我們住膩了公寓,而且房租一天天上漲。”
“真卑鄙,”派克威上校說,“近來的房東都這樣,不知饜足。真應了《螞蟥有兩個女兒》的故事——螞蟥的兒子本性也同樣壞。好,你們已搬到那邊住了。人必須開辟自己的園地(法文)。”派克威上校沒頭沒腦地夾進一句法文。“複習一下快要忘記的法文。”他解釋道,“我們今後必須與歐洲共同市場好好相處,是不是?可是,常有奇異的舉動,在背後,表麵上看不出來。你們搬到‘燕窩莊’。我很想知道你們搬到那裏的理由。”
“我們買的房子——現在稱為‘月桂樹莊’。”
“無聊的名字,”派克威上校說,“這種名字在某一時期非常流行。我記得,我還是孩子的時候,附近人家都有維多利亞的廣闊車道直抵屋前。每一車道都依標準規格鋪上厚厚沙石,兩側並排種上月桂樹,有時是濃鬱的綠色,有時有斑點。看來一定非常華麗。你的房子,以前住的人這樣稱呼,所以一直沿襲下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