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邱玉壇賣身圖主母 宋女史遺像落情郎 (1)(1 / 2)

餘於庚辰歲遊幕嶺南花山官舍,暇日與同年友金陵龔梓材者把酒談心,誌相得也。往往各道本鄉今昔奇事,梓材性似聊齋,聞異必誌,曾誌餘述之事一十二則,其筆法宛似《虞初新誌》,閱之可愛,梓材索餘亦誌彼述之奇事。但餘素不善此,又不敢藏拙,不得已而擇其所述之邱樹業自鬻於張以私尤環環一事,其遇合之奇,報施之爽,情文之篤,頗有趣味,!成一書,名曰《意外緣》。此書雖蹈於淫,然由於緣動於情,即蹈於淫,猶可說也。夫緣也者,合之端也。情也者,理之用也。有是緣有是情,然後通乎陰陽之氣,謂之和,可也;目之淫,非也。況天下之淫事何日無之?亦何處無之?人非賢聖,誰能免此?試問天下希賢希聖者,能有幾人終之?此書斷不可經兩種人之眼,若與冬烘頭腦先生見,惱文理不通淫行可穢而已。不審其故,是以文害誌也。之但與蕩檢逾閑之徒見之,固不問文理不通,亦不理書中之本意。但將床第之事回環笑閱,以為醋葫蘆之外書雲。餘更憾焉。繞屋循思,欲藏鳩拙,不如卷而懷之,火而除之,為尤得也。吾將請自斯語矣。

秋齋自序

蓋作述之筆不重於名冠一時,而重於神留千古。猶人之不貴於邀譽一朝,而貴於範圍奕世也。自有書傳以來,代有名家,世多奇筆。然不過擅一長、精一藝而已,未有如毗陵周竹安先生操作述之筆神絕有如此者,詩文歌傳皆為豐歲之珍,饑年之粟,世之文人墨士獲之如暗室一燈,已有大裨於後進矣。茲乃於花山官舍閑暇之餘,複傳《意外緣》一書,覽之不覺擊手稱快,稱快其事,雖近淫淫,而章法、筆法、句法、字法,無一不足啟發後人。因悟聖歎批《會真記》、《金瓶梅》諸書,曰淫者見之謂之淫;文者見之謂之文;而先生傳《意外緣》之筆亦近乎是。雖雲前法實出新裁,顯微拗折,跌宕淋漓。不特冷韻晚香襲襲動人,更一種意在筆先,神遊境外之妙,真前無古人,而後無來者矣。吾知此刻一出,聾聵頓醒,世之取法於斯者,何患不名冠一時而神留千古哉!

歲次

道光辛巳季冬題於花山官舍

新安天中生書於滬上

白下梓材龔晉

正文:

開場律詩一則:

巉巉青天鑒下民,塵間禍福豈無因。

十言總是情緣報,三字無非仙鬼人。

環玉算清前世債,悅容來結此生姻。

一朝天遣南華至,盡作廬郎遇洞賓。

嘉靖間,邱樹業者,字玉壇,江陵句容邑縉紳子也。父母早亡,又無弟兄叔伯,略知經史,酷嗜煙花。十七歲娶富室童報芬之女為妻,童氏有才無貌。未滿兩月,玉壇心中漸嫌童氏無貌;童氏心中亦嫌男人貪歡廢學,彼此不甚和洽,然亦不曾反目。一日,玉壇因事赴都,順至秦淮河看龍舟競渡。見兩岸紅榴舒彩,綠柳含煙,中間遊船千百,梭織不停,士女殷盈,笙歌貫耳,胸中不勝快樂。又步至丁字簾前,瞥見小樓船一隻,珠簾高卷,有一位年少婦人在內撚花插鬢,豐姿綽約。玉壇一見,心中覺得是熟識之人。那位婦人一見玉壇,心中亦覺得是熟識之人。四目相視,彼此留情。無奈不做美的旁人,一霎時將船搖過去矣。玉壇低頭徘徊,希圖複見。那知至晚不見,轉來怏怏。明日複到秦淮河邊呆呆守候,仍不見來,又無從訪問,隻得買舟回裏,而愛慕之心未嚐少失。

幸有南嶽令劄請入幕,玉壇亦因家寒,隻得應聘。遂與童氏商定了一切家務,即便整鞍。那知到署未久,令以失出命案罣誤矣。玉壇無餬口,隻得托人薦到鹽商王子洲家,舌耕度日。這玉壇一生有桃花星生命,偏遇就這子洲常住在省城鹽埠中。其妾宋氏,號南華女史,美而且豔,可憐常做一個有夫之寡,然此素無奔疆之行。玉壇漸次知其家中一切情節。於是因其使女如紅者,甚盡溫存厚待。而如紅亦竭盡紅娘撮合崔鶯張生之力,周旋其間。未滿三月,居然成就。從此相愛似魚得水,如漆投膠。那知未及二年,女史以暴病死。玉壇哀痛迫切,得其小照一幅,覓善工畫者另寫成春、夏、秋、冬四幅,一切補景極為細致。攜帶回家,掛在書房中,隨序更換,朝夜焚香。往往夢中相會,且有多少靈應之夢。童氏亦甚敬之,不時誠心供獻,因此夫妻漸次和睦。此事且擱過一邊。

一日玉壇到邑訪友不遇,便到長生庵隨喜,意欲招舊相好智慧尼姑閑話。適值一位年少婦人先在殿上行香,不便遽入,隨避入殿旁廂房裏,將紙窗用舌尖舔破一小塊偷覷。未幾,見一婢子扶著那位婦人出殿,眾尼相送,乘轎而去。那婦人竟如天仙一般,雖驚鴻遊龍不足喻也。仔細一看,不是別個,就是二年前在秦淮河看龍舟時所遇的婦人。想道:“我自見過此人之後,至今未嚐少置,今日又在此地相逢,是天假我緣也。”喜不自禁,即便招到智慧,先敘了一番寒溫,便將這婦人的根由細細訪問。智慧道:“他是我們這裏庵主,你要問他做什麼,莫非你想他不成?想他的天鵝肉吃麼?勸你休要起這個念頭。若講起他的根由來,你隻配做他使奴仆呢。”玉壇笑道:“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