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在家看書,牛有草和馬仁禮結伴而來。馬仁禮笑著:“狗兒,有看不懂的嗎?不懂就問你大膽叔。”牛有草也笑:“這話聽著順耳。”狗兒笑著拿起書:“大膽叔,這道題怎麼做?”牛有草斜一眼馬仁禮:“這麼簡單的事兒,問你仁禮叔就行了。”
楊燈兒滿臉歡喜道:“你倆又來動員狗兒考大學了?為考大學的事兒,狗兒這幾天沒少跟他爹吵。”馬仁禮說:“你家那口子懂什麼?狗兒要是不念大學,白瞎了好苗子。”
趙有田走進來說:“誰不懂了?狗兒是我兒子,他這輩子是吃肉還是喝湯,都得我做主!你倆來得正好,這事咱得說道說道。”
三人坐下來,都默不作聲。好一陣子,趙有田開口:“你倆誰先講?”馬仁禮拿胳膊肘捅了捅牛有草,牛有草不說話。馬仁禮又拿胳膊肘捅了捅牛有草,牛有草抄著袖,閉上了眼睛。
趙有田說:“兩位大隊長平常不是挺能講的嗎,今兒個咋成悶葫蘆了?”馬仁禮順了順嗓子說:“老趙啊,那我就說兩句。狗兒這孩子是個念書的好苗子,平日子咱不說,看當下,斷了十年的高考恢複了,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趙有田打斷:“我就知道一個理兒,農民這一輩子,能從土裏刨出吃的喝的就是本事。”狗兒插言:“爹,咱家窮了一輩子,就是因為沒文化,等我學成了,再賺錢孝順您還不行?”
趙有田搖頭:“別說那沒邊的事兒,咱就說你眼前這倆人。你大膽叔念書不行,照樣當大隊長;你仁禮叔上過大學,可這輩子淨惹事了。”
馬仁禮不服:“話不能這麼說。我是惹了不少事,可也做過不少貢獻。當年互助組的時候,水車是我設計的吧,天氣預報是我測出來的吧,種黃煙搞培訓,是我的功勞吧,總不能一棒子全打死吧?”
趙有田一根筋:“我和狗兒他娘都這麼個歲數了,家裏就狗兒一個壯勞力,指望他掙工分呢,少一個人都玩不轉,你們總不能讓我全家喝小風過日子吧?”馬仁禮說:“你這就叫隻會低頭拉車,不會抬頭看路。”
趙有田不高興了:“馬仁禮,你別給我轉詞兒,我兒子的事我說了算!”馬仁禮脫口而出:“你兒子?你……”牛有草睜開眼睛,一推馬仁禮,馬仁禮被推了個趔趄。牛有草笑著:“老趙啊,從今兒個開始,你家有啥難處,我幫你,狗兒的學費我包了。”馬仁禮接上:“也算我一份。”
趙有田愣愣地望著牛有草:“自家的事,用不著外人伸手!”
牛有草和馬仁禮在村街走著。牛有草埋怨:“你嘴上站崗的呢,放假了?”馬仁禮搖頭:“嘿,我一聽趙有田的話,就被氣忘了。”
牛有草掏心窩子:“仁禮啊,今兒個我跟你說清楚,狗兒的事,咱這輩子都不能說。一晃憋藏了這麼多年,就接著憋藏吧,露出來不見得是好事,弄不好傷了孩子的心!”馬仁禮問:“你打算把這事兒帶棺材裏去?你不憋屈?”牛有草深深歎了口氣:“憋屈的事多了,帶就帶吧,不差這一件事。”
趙有田坐在地頭抽著大煙袋不說話。楊燈兒說:“他爹,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該回去吃飯了。”趙有田傷感地說:“小家雀膀子長硬了,撲棱撲棱就要飛走嘍,飛走了就回不來嘍。”
燈兒說:“不回來好啊,真能在城裏找個工作,他這輩子就亮堂了。”趙有田歎氣:“唉,到頭來白養了個兒子。”燈兒安慰著:“咋白養了,他就是走到天邊還是你兒子,還得管你叫爹。”
趙有田撓著腦袋:“倒是這個理兒,可咱閨女咋辦?你不覺得狗兒跟咱閨女挺般配嗎?”燈兒笑了:“原來你動的是這個心思。他爹,咱先不說以後,就說眼前的,小娥子還小,談婚論嫁還早著呢。再說了,都啥年代了,孩子的事得孩子做主。倆人要是看對眼了,咋掰也掰不開;要是看不對眼,你就是粘也粘不上。我可告訴你,你動別的心思我不管,眼下,你可得把著性子,千萬不能一痛快,把狗兒的身世挑出來,就是挑也得挑個準時候。”
狗兒坐在地頭看書,一隻烤地瓜在眼前搖晃著。狗兒抬頭,樹杈上順著一根繩,繩上拴著烤地瓜。狗兒笑了:“妹子,出來吧。”麥花從狗兒的身後冒出來,她坐在狗兒身邊,一把搶過狗兒的書看。狗兒說:“長大你就能看懂了。”
狗兒掰一半地瓜分給麥花,兩個人吃起來。麥花說:“哥,我聽爹說你要考大學了?”狗兒點點頭:“我爹沒文化,我娘沒文化,我可不想一輩子扣個沒文化的帽子,不想一輩子當農民,我要走出去。”
麥花說:“等念完書回來,你就是咱們麥香嶺的學問人了。”狗兒眼睛望著遠方:“走出去誰還想著回來啊,我畢業了,在城裏找到了工作,就把我娘和我爹接到城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