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書記張德福和麥香嶺公社書記王萬春專程到地委見周老虎。張德福向周書記彙報了牛有草違反政策私自借地種的事之後說:“最可氣的是他們還仗著您的名惹事,這不是造謠生事嗎?”
周老虎揚眉道:“還提到我了?好啊!這說明農民跟咱們不外道,他們要是沒事就能提起咱們的名兒來,那咱們心裏也暖和不是?”張德福和王萬春愣住了。周老虎說,“同誌啊,咱們領著農民走了這麼多年,農民到底想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咱們心裏都清楚。別的不說,人活一輩子,連飯都吃不飽,換成你我能甘心嗎?要是不甘心,咱們是不是得想條路子,換個活法?”
王萬春問:“周書記您讚成這事?”周老虎說:“有幾個人出來搞點試驗也未嚐不是好事,試驗失敗了,咱們總結教訓,問問錯在哪裏;試驗成功了,咱們也得總結教訓,問問自己為什麼沒早一點成功。要是農民哪天樂和了,能給咱們拍巴掌叫好,咱們的工作就沒白幹。”
張德福提示:“周書記,這麼個幹法,可是跟中央政策對著來呀!”周老虎搖頭:“幾個人搞個小試驗,沒那麼嚴重。這些年咱們搞農村工作還沒弄明白嗎?農業的事兒,咱們不比農民高明,可總是替農民當家做主,出力不討好,淨挨罵了。我知道你們害怕,這事就放我身上,要是上麵有了意見,大不了我向省委檢討,我的檢討書收拾起來有一麻袋,不差多幾張。”
張德福隻好說:“周書記,那我們就聽您的。”周老虎笑著:“也別光聽我的,最近抽空咱們下去做個調研,聽聽農民的意見。萬春啊,既然你來了,那就選你們麥香嶺公社了。”
張德福和王萬春走出地委大院。不遠處,牛有草悄悄張望著。王萬春說:“周書記把話都講清楚了,我這心也放下了。”張德福挑撥:“周書記讓你跟著他一起掉腦袋,你也跟著嗎?他吃了官司,咱們也跑不了。你這個人別一根筋,得學著拐拐彎兒。聽我的話,跟著我好好幹吧,不光腦袋保得住,等我當上了地委書記,你可就是……對了,周書記說要到你那兒去調研,這事你得上心。”
王萬春說:“您就放心吧,我有數。”張德福搖頭:“不行,我回去安排安排工作,然後就去你那兒蹲點兒,這事我得親自抓。”
看見張德福和王萬春離開了地委大院,牛有草有些惴惴不安地來找周老虎,一見麵就檢討:“周書記,我沒把住社員的嘴,把您抖了出來,我對不住您。可您放心,‘生死狀’我當著大家的麵撕了,他們無憑無據,找不到您和鄉親們的麻煩。”周老虎拍了拍牛有草的肩膀問:“肩膀頭兒還硬實不?腰杆子還能挺起來不?氣兒還能提上來不?”
牛有草一笑:“一腔子血都備好,就等著倒了!”周老虎點頭:“大膽哪,我就喜歡你這硬氣勁兒。三十年前,我沒看錯你;三十年後,我還是沒看錯你。‘生死狀’算什麼,按個血手印又算什麼,這事你不用管,我給你擎著。”
牛有草再次表白:“周書記,這事是我挑的頭,要殺要剮都是我的事,掉腦袋也是我掉腦袋。”周老虎笑了:“人活一輩子不容易,腦袋哪能說掉就掉,還差得遠呢,這事沒那麼嚴重,你別多想。大膽哪,最近我想帶地區各級領導下去做調研,聽聽農民的意見,這事就選在你們大隊。你回去準備準備,得讓所有人看到,讓所有人知道,咱農民想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你明白嗎?”
牛有草聽著這掏心窩子的話,感動之餘,沉思良久。
秋夜,繁星滿天。牛有草坐在山梁上望著麥田。西坡地上,一個人影忽隱忽現。牛有草站起身,朝人影走去。
馬仁禮搖搖晃晃地拖著碌碡壓麥地,他拖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閉著眼睛嘟囔:“你看什麼看?眼氣了?這是我的地,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你管不著!你不讓犁地,不讓播種,我就犁了,我就播了,你能把我怎麼樣?!等長出麥子,我還要割麥子,打麥子,攢足麥粒磨成粉,蒸一鍋精麵大饅頭,我就在你眼前吃,我氣死你!我還要讓鄉親們吃上精麵大饅頭,我讓你們看看,我馬仁禮也能做出帶響動的事兒來!”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你還要打我?你打我試試,你打我一巴掌,我就踹你一腳;你打我一拳,我就回你個衝天炮!我打,我打死你……”他晃晃悠悠,笑著,哭著,說著,一下倒在地上……
牛有草走過來,把滿嘴酒氣的馬仁禮背起來送回家。
馬仁禮在炕上睡一宿一天才醒。喬月告訴他,昨天夜裏牛有草把他背回來扔到炕上,留下一把鐮刀,沒說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