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隱居(1 / 2)

“嗚哇——”嬰兒的啼哭聲驚破了這個小山村悠遠的寧靜,淡淡的夜霧下驚起幾隻飛鳥,撲喇著翅膀,咕呱叫著飛離。

東夏朝景泰元年,南平府武寧縣一個小山村的一間茅屋內,一襲青衫的一個中年文士停下踱來踱去的腳步,焦急的麵容終於鬆懈下來,長長吐了一口氣,坐在了一張椅子上。

“恭喜先生!夫人給您添了一個大胖小子!”穩婆興衝衝地跑進來討喜,眼巴巴盯著這個中年文士。

“嬤嬤,拙荊身子沒什麼問題吧?”

“夫人的身子平日就壯健,產後善加調養,莫要驚風了就好了。”

“如此,那就受累嬤嬤了!”中年文士長身站起來,朝著穩婆深深打了一躬。穩婆驚得連忙避閃開來,道:“先生不當人子!不當人子!老身生受了。”

“這是一點小心意,還請嬤嬤不要嫌棄。”中年文士從袖底摸出半吊銅錢,塞到了穩婆的手中。

“先生,你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來到我們這個小地方,隻是菩薩對先生的考驗,我聽村中的人說,先生遲早會獲得皇帝爺爺的大用,出將入相,公侯萬代哩!”穩婆手中緊緊地攫著那半吊銅錢,笑得眼睛都擠在額頭上那堆皺紋中不見了。

這姓景的先生名清,字文謹,平日以字行。四年前攜著家眷,一駕牛車來到此地,結廬為家,又買了幾分地,從此安身下來。村中十來戶人家,分散在這個雲山腳底三五裏處。這景文謹剛來此地時,在耕作上鬧了不少笑話,幸得山村人生性忠厚,在他們的提點下,這幾年來也成了一個合格的莊稼人。這文謹先生又寫得一筆好字,龍飛鳳舞,鐵劃銀鉤,三十裏外的大鎮趙莊趙員外的管家到村裏給員外收購下酒野物時無意中瞅見了景先生給村戶人家寫的對聯,頓時驚為天人,說堪比前朝書法大家,尋得景先生非要拜師,弄得景先生哭笑不得,苦苦推辭不果,好容易以答應兩人以字會友才作罷。這景先生又有一個怪處,每逢山花爛漫之時,月明風清之夜,喜歡攜著家眷,袖一壺清酒,帶一盞玉杯,漫步於山野小路,逸興來了,低吟淺唱,仰天作嘯。山村人雖然不甚重視男女禮教之防,但此行為也從所未見,聞所未聞,凡此種種,村人腹中猜測其為落難的名門大家的風流公子,傳來傳去,越傳越離譜,最後傳成了謫貶的文曲星。

穩婆去後,景文謹急步來到臥房中,床上那人秀發淩亂,麵容蒼白而疲憊,聽到腳步聲,勉強睜開雙眼,看著自已的丈夫,又瞅一眼睡在身旁不管不顧熟睡的嬰孩,露出初為人母的喜悅笑容。

“夫人,你受苦了!”景文謹甫著身子,緊緊握住夫人一隻伸出被外的小手,曾經膩若凝脂的纖荑,因生活的操勞,歲月的浸襲,已經慢慢地生出了繭子。

“夫君,我不許你這樣說。”她伸出另一隻手來,輕輕捂住了丈夫的口,認真地盯著丈夫謙疚的臉:“自結發以來,妾就與君同為一體,妾最大的滿足就是,父親沒有看錯人,夫君是糾糾男兒,昂昂丈夫,何況,這幾年來,妾雖無往日之錦衣玉食,卻也身脫樊籠,蒙君不棄,享受這鳥兒般的自在生活,無論山陵替換還是人生無常,妾都願追隨於夫君!”

黑夜沉沉,桌上油燈偶爾爆出一絲燈花,四目凝視,沉默良久,景文謹輕輕歎了口氣,轉眼望著床上的嬰兒,喃喃地道:“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這孩子也許就要永遠埋沒於這山野之中了。”

“不,夫君,朝中奸佞當道,外鎮諸侯跋扈,天子嬉戲於內,君子不能立於朝,妾寧願吾兒不聞達於世,妾教他讀書識字,君教他立身處世,娶一個媳婦,骨肉一堂,平平安安,妾願足矣!”景夫人細聲地說著,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嫣紅來。

“有妻若此,夫複何求!”景文謹孤寂地望了一眼窗外暗黑的礦野,轉眼看著鍾愛的妻子和剛降生的嬰孩,臉上慢慢柔順起來。

“恭賀先生!”

“天降石麟,大吉大利!”

“喜得貴子,景先生要請客羅!”

第二天響午,已得消息的鄉親們或提一包紅糖,或提三五個雞蛋,或提一二樣野味、小菜,紛紛上門來賀。景文謹清臒的臉上一掃往日清清淡淡,笑容滿麵,團團作揖,跟隨自家漢子來的村婦們知道景文謹家中無有幫工傭人,紛紛卷起袖子,或者照顧景夫人母子,或者挑水,或者燒火做炊,紛紛忙亂起來。

景文謹將鄉親們讓到堂屋的桌邊坐下,擺上清早從趙莊買來的幾樣瓜子點心,倒上茶水,請鄉親們隨喜。

“景先生,聽俺女婿說,北邊草原的蠻子打到了雲州,徐公爺領著三萬兵馬迎戰,埋伏在野狐峽,準備邀擊,可是不知怎麼的,反被蠻子包了餃子,連徐公爺也給抓住了,三萬兵馬才從山中跑了二千人,其他的都被蠻子砍了腦袋,聽說人頭壘成的京觀都和俺們雲山一樣高了,哎呀呀,真慘啊,菩薩怎麼不顯靈,把這些蠻子打入九層地獄啊!先生,你說那些蠻子會不會打到我們這邊來哩?”說話的是村中的種老漢,他女兒嫁在了趙家莊,女婿趙小舍兒一直往來於雲州、宣府、京師一線做些皮貨生意,而宣府距離雲州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