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1 / 3)

深夜的深宮,混亂而慌張,所有的人都往昭陽宮方向趕,也不管那裏能容納多少人,因為那裏麵住著一個皇帝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救出的人。混亂中,有兩個人卻朝著不同的方向而去,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沒有人。

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發著光,野獸的光。那人對身邊的內侍說了幾句什麼,那內侍得命而去。

夜更黑,更亂了。

李斯被老管家慌慌張張的叫醒,披衣開門,還未看清,隻見一個人跪了下來,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起身拉著身旁的女子就要離去。

李斯隻覺心裏一下子被抽空了,趕前幾步,嘶聲道:“流域,流域!”

流域停了下來,回首見老父親滿頭華發,臉上縱橫的溝壑裏都塞滿了愁苦,那雙渾濁的眼,噙著淚,充滿了不舍和慈愛。這哪還是那個為達目的不惜將他殺死的狠心父親?流域心中酸楚,忍不住再次拜倒在地。

李斯走上前來,撫摸著他的頭,“流域,你要去哪裏?”

“父親……”流域隻叫了一聲,喉間便哽住了,強忍著眼淚,道:“孩兒要逃出去!時間不多,今日匆匆別過,隻怕永難再見,孩兒不孝……”說罷又要叩首,李斯攙住了他,艱難地點著頭,不知是讚同還是歎息,右手抖抖索索自懷中摸出一塊令牌,放到流域手中,緊緊的握住。流域驚道:“父親!”

李斯背過身來,“走吧,去三川郡找你大哥。”

“孩兒怎可牽累父親兄長?”

“你不牽累我,我遲早也要牽累你。大哥那兒正是用人之際,你去了,興許還有條活路。”

流域看著李斯的背影,含淚重重叩首,狠心起身拉著飄絮匆匆離去。

李斯回身看他們離開,有了他的丞相令,很多關卡便不再是關卡,成功的機率會大出許多吧。

老管家湊上前來,低聲道:“大人,這可大為不妙啊。”

李斯搖了搖頭,望著流域和飄絮消失的方向久久不願回目,歎道:“事情早就大不妙了。”從他和胡亥趙高合謀的時候開始就已經不妙了。當初三人合謀,事實上並未權力三分,權力還是在胡亥的手上,他愛給誰就給誰。胡亥憑什麼相信他,憑什麼依仗他?

他早該明白的,如今已是太晚太晚了。

皇帝對他越發的不耐煩,趙高勢力對他的傾軋排擠愈發的明顯,對他出手時遲早的事。就算他把流域和飄絮交出去又能怎麼樣?隻不過是臨死前多一條弑子的罪惡。

李斯微微一歎,他真的是老了,忽然間兒女情長起來。李斯回首看著老管家,疲憊而蒼老的臉上顯示出最後一次的堅硬決絕,“書房點燈,磨墨。李斯可以死,但絕不引頸就戮!”

昭陽宮的大火燒了一夜方休。胡亥看著那宮室寸寸損毀,成灰,整個人一夜之間崩塌了。人不是房子,怎麼會崩塌?支撐一個人的精神若崩潰了,那人與爛泥何異?

侍衛開始清理火場,觸目所及除了灰還是灰,連發瘋跑進去的內侍都屍骨無存了,還能找到什麼?

胡亥的視線落在一個人身上,他一直站在火場邊,呆呆看著斷壁殘桓,他的身體為什麼還站得那麼的筆直?難道他的精神還在?

胡亥想向他走過去,看看他臉上的表情,腳下發軟,又一次倒在內侍懷裏。

密報雪片般飛來,飛到趙高手裏。趙高站在窗外,看著屋內那攤爛泥。無數次,他站在這個位置,看著屋裏那如山的男人,那個男人是如此的偉岸,就算疾病纏身,就算倒下,就算發臭,也無損於他的分毫!而眼前這個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始皇帝在的時候,趙高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位置上的會是這個人,這樣的人,不配。趙高含笑望著藍天,天高雲遠,是個極好的天氣。這樣的天氣無疑是讓人心情愉快的,趙高此時看上去就非常的愉快,就算他手中正拿著一卷彈劾他的長冊,也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心情。

胡亥在房中癱了三天,李斯便在家等了他三天。胡亥三天不吃不喝,李斯也三天吃不下飯。李斯不是不想去找他,隻是知道,就算去得再怎麼合時宜,最終都會變得不合時宜。加上昭陽宮的事,胡亥是不會有心思理別的事。這是最壞的時候,李斯知道,但他不能等下去了,再等下去,那隻黑手一旦出動,他就沒有機會說話了。

李斯忽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的脆弱,堂堂一國之相,原來是這般的無力,連說一些話,都要洗好全家人的脖子等著!李斯的腦海裏一時間出現很多的麵孔,那些功勳卓著的老臣,老朋友。猶記得先皇在時,朝會上人才濟濟,光華爍爍,而今,這些名臣何在?他們死的時候李斯沒有去看,也並不覺有什麼可惜的,每一次陰謀陽謀,總免不了要死一部分人的。那些犧牲,勝利者會覺得值得的。

而今,他孤立無援,多希望能有人與他站在一起。

有能力和他站在一起的都不是人,是人的都是死人了。